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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安靜說,卜卦的時間在晚上八點鐘左右,老關更覺得難以置信。
組織部長原本約好八點鐘與他們面談,因為省委常委會一時半會兒散不了,臨時改由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出面,宣佈由鄭雄出任正廳級的青銅重器學會會長,不再擔任文化廳副廳長。之後,又用半小時講了成立“青銅重器學會”的重要意義,並代表省委和省政府,對今後相關工作提了一些要求。重中之重是要求鄭雄在隸屬關係一時難以理順之際,遇事多向老省長請示彙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常務副部長貌似隨口地說,老省長卸下常任之職後,這兩年的工作擔子比先前更重,工作熱情也比先前更高。老省長主動提出任名譽會長,這是天大好事,能使“青銅重器學會”的工作更方便開展。事實上也是這樣,“青銅重器學會”還沒成立,老省長就在東湖賓館裡面弄到一棟別墅作為辦公地點。常務副部長沒有謙虛,他實事求是地將面前那張紙上的文字唸了一遍。大意是說,成立青銅重器學會是全省政治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要讓青銅重器走出博物館,走出歷史教科書,真正成為時代重器。唸完後,他還議論了一通,因為自己實在不懂青銅重器,所以無法想象,早已退出日常生活的青銅器,如何在鐵器時代和塑膠時代之後的電子時代,成為社會發展的關鍵重器。
到這一步時,老關還沒有想到,需要即刻看望一下曾本之。
接下來的兩件事有點瑣碎:鄭雄現在用的公務車,要帶到“青銅重器學會”繼續使用一陣。鄭雄自己提出來,人事和工資關係仍舊放在文化廳。老關說沒問題,只要老省長不說他身在曹營心在漢就行。常務副部長要鄭雄親自問一下老省長的意思。鄭雄不願意,說這種小事,老省長應當不會過問,也不會在乎的。後一件事三個人糾結了十幾分鍾。之所以最後說定,暫時保持現狀,是因為部長開完常委會後趕了過來,要作重要指示。部長要大家萬分尊重青銅重器方面的學術權威曾本之先生,在青銅重器學會的運作過程中,不能有任何負面的輿論傳出來,特別是在名譽會長和會長人選問題上,要做好解釋工作。要向有關方面說明,曾本之先生現在最重要的東西是時間,省委和省政府,還有全省人民需要他,需要他在楚學研究裡作出新成果,攀上新高度。讓老關意想不到的是,鄭雄竟然在最後時刻突然提出,將曾本之作為本省的院士候選人申報上去,這樣一來,就能避免部長所擔心的負面影響的出現。老關更意想不到的是,部長竟然同意了,還說老省長也很關心這件事,本省是青銅重器大省,早就應該在全國人民面前樹起一面青銅重器的大旗。
省委常委會是八點四十分散會的。從常委小會議室到組織部小會議室要十分鐘。部長作重要指示也是十分鐘。正是部長的重要指示提醒了老關,此時不去看望曾本之更待何時!如此算來,老關心裡冒出那個當一回不速之客的想法,剛好九點整,比曾本之卜卦預測老關要來做客的時間晚了整整一個小時!
對老關來說,這來得十分突兀的奇妙卜卦是很好的開場白:“到底是大師,小事情上也有大智慧。”
曾本之不用謙虛,實實在在地說:“殷人創造的甲骨文,主要是兩個功能,記事和卜卦。後人研究甲骨文,主要用於斷代。卜卦的作用,大家都明白,只是沒當回事。人老之後將卜卦的作用撿起來,一是閒來沒事,二是試試幫自己省些腦力和體力。”
老關有心試探:“曾先生可為自己卜卦?”
曾本之坦然回答:“有哇,也是剛剛卜卦的,說我明天必須去寧波參加專業課題會議。”
“這麼重要的事,事先怎麼不和我說一聲?”鄭雄一定是急了,在一旁情不自禁地叫起來,話一出口又覺得言重了,馬上補一句,“就算再忙,我也要請假陪您去呀!”
曾本之不動聲色地表示:“這不是正說著嗎,卜卦的結果一出來就告訴你們了!另外,這卦象還說,我的老同事馬躍之也要參加這個會,路上有伴,你就忙你的大事去吧!”
“當初你可不是這樣!”鄭雄到底還是將心中的不滿發洩出來了,將敬語中的“您”換成了俗稱的“你”,“這麼多年,凡是專業方面的活動,你總是先問我的意見。大家都說我是你的‘大秘’,我也確實將自己當成你的‘大秘’。我可不敢想象你會換別人來做這個‘大秘’。”
曾本之說話依然是胸有成竹:“你若是喜歡將自己當成‘大秘’,只怕今後會有‘大大秘’要你來當!”
鄭雄說:“這輩子我只給你當‘大秘’!”
曾本之平靜地說:“我看你是想限制我的自由。”
鄭雄愣了一下,人也冷靜下來,重新用“您”來回答:“我也是怕您外出不習慣,身邊缺個照應的人。”
曾本之說:“我不是小孩子,也沒有患老年痴呆。關書記來得正好,替我們做個證人:從現在起,我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與鄭雄無關,也不需要他操心了。做錯了,說錯了,都是我活該,與別人沒有任何關係!”
鄭雄連忙說:“我不同意。不管是在楚學院,還是到了文化廳,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顧好您!”
“這話我只相信一半。反正從明天起你會更忙,要不了多久,就會忙得連這扇門都不記得了。趁關書記在這兒,我再試一卦!”說著話,曾本之將一直用手拿著的兩片龜甲擺弄了幾下,又盯著龜甲片看了一陣,這才開口一字一頓地說了一串話,“我得恭喜鄭副廳長你了!過了今晚,你就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青銅重器學會會長,眼下是正廳級,過兩三年,政治氣候變化了,還有可能弄個副省級或者副部級,前途無量呀年輕人!”
曾本之的一番話,讓屋子裡的人全都變傻了。
還是鄭雄反應快,將先前的不高興全拋到一邊,用世上最動人的語氣叫了一聲:“曾老師,您太神了!”
此時此刻,鄭雄記起老省長突然跑來參加曾本之的壽宴,趁大家鬧著分蛋糕時,好像對曾本之說過什麼。鄭雄又記起餘秘書在簡訊中說過的話,曾本之是食古不化,只會鑽故紙堆的書呆子。鄭雄當時將這兩句話玩味了幾次,只是沒有像現在這樣判斷,那兩句話的弦外之音是:老省長是先找過曾本之,並被曾本之拒絕了,這才退而求其次,轉身來找他鄭雄的。
於是,鄭雄大膽地虛構了一番話:“我曉得老省長之前親自與您聯絡過,邀請您擔任青銅重器學會會長,被您婉拒之後才找到我。老省長交這個底的用意很明顯,就是不許我們家的人再拒絕他。他一再說,自己是搞政治的,不是文化人,不會溫良恭儉讓那一套。他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若是像您一樣拒絕他,說不定會被他找出什麼茬來!”
曾本之沒好氣地說:“什麼老省長,我看他是想當楚莊王!前些時他不請自來,說是討碗壽麵吃,當時人多他就說了幾句這事,之後又打電話到辦公室,說是向我學習,想發揮生命餘熱,才看中青銅重器的。還說他的理想是,要讓青銅重器走出博物館,從歷史的重器,變成時代的重器。聽他那口氣我就反感。”
聽曾本之說過這些話,大家才明白老省長本是想讓曾本之當青銅重器學會會長的。得知老省長真的事先找過曾本之,鄭雄心中重負反而減輕不少。
老關順著曾本之的話說:“多一些對青銅重器的重視總是好事。”
曾本之提高聲調說:“好得像鼻屎!”
老關不僅沉得住氣,更能想出化解的辦法。他拿起茶几上的一張紙,那張紙上有曾本之寫的幾個甲骨文文字。又拿起茶几上的筆,再在空白處寫上一個甲骨文文字。然後說,自己最近也試著認一認甲骨文,他要曾本之看一看,“鼻”字的甲骨文是不是這樣寫的。
曾本之將老關用甲骨文寫的那個“鼻”字看了一陣,突然大笑起來!
最先跟著大笑的是老關。接下來表情尷尬的鄭雄也笑了,而且模樣有些放肆。
安靜看見曾小安也在抿嘴笑,就數落曾本之,年輕時從不說髒話,沒想到活到七老八十的,反而敢在大庭廣眾說髒話,真是越活越不值錢。這話一出口,安靜自己也笑了。
安靜一笑,曾小安便更進一步,親了曾本之一下,還說:“老爸,我太愛你了,比三歲時你瞞著媽媽偷偷給糖我吃還要愛你!”
笑聲停歇後,老關突然問:“曾先生,我一直想私下請教您,當初曾侯乙尊盤剛發掘出來時到底有沒有冒過紫煙?或者說曾侯乙尊盤到底能不能冒紫煙?”
曾本之說:“這些年好多人問過這事,那天打電話來的那個老傢伙問得最多的就是這事。我曉得,除了好奇,他們心裡更想著那大吉大利的紫氣東來。所以,博物館展出的曾侯乙尊盤,時常有人像拜菩薩那樣雙手合十作揖不止。我只做學問,學問之外的事,特別是民間傳說,我既否認不了,也肯定不了。”
老關馬上說:“我只是好奇。今天上班時和鄭雄聊天,說起去年省作家協會有人在龍王廟江裡淹死後發生的蹊蹺事。”
老關將先前說過省作家協會所謂作家淹死,家人離奇打撈到屍體的經過又說了一遍,用來證明自己確實只是好奇。曾本之對他的話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安靜和曾小安倒是想問問相關細節,還沒開口,就被曾本之揮手攔住了。
老關見問不出結果便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