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出門來,正想著忘記問縣丞,縣衙在哪,卻見前方一個門楣,簷破瓦缺,門樓歪斜,破爛得彷彿乞丐廟,再一看上頭有匾,破了半邊,“滋陽”兩字已經褪色,在午後的日光中,悽慘地吱嘎搖晃,宛如一張老人的嘴,只留一顆爛黑的牙。

鐵慈倒吸一口氣,喃喃道:“父皇和俺貌似也不窮奢極欲啊,咱大乾的公務員,咋窮到這份上了?”

“殿下一雙靴子穿兩年,這要也算窮奢極欲,那滿朝文武都該羞愧自盡。”赤雪道,“只是殿下有所不知。有句話叫,官不修衙。我朝為防官員結黨營私,經營勢力,實行的是三年輪換制度。一地呆滿三年便要轉遷。如此雖然免了營私之弊,但也限制了地方官員施展手腳。往往一事還沒做出成績便被調走,然後功勞都被後任摘了果子。所以大部分官員第一年守熟悉事務,第二年守成,第三年交聯活動尋美差。也就夠忙了。這官衙修了也不過便宜後來人。自然越來越破。”

“舊鞋舒服嘛。”鐵慈笑笑,進門,“凡事都有利弊,凡人都有私心。只是啊,這些人,都拎不清……咦,怎麼連個看門的人都沒?”

三人一路走,別說迎接的人,連門政都不在,申明亭裡也沒人。一路破破爛爛自不必說,一直經過儀門,走到大堂,才看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走出來。

其中一人像是典史裝扮,赤雪便上去遞文書。那人卻不接,拉長聲調道:“你一個女子,怎可登堂入室?讓你的主人來。”

赤雪並不後退,眉眼彎彎笑道:“典史莫非輕視女子焉?”

那人吊起了眉毛看她,赤雪道:“本朝皇儲,典史怎麼看?”

那人微微變色,道:“你如何能與皇太女比?”卻也不敢再刁難,抽過文書看了看,隨即將文書一收,做個揖道:“原來是來歷練的貴人。未知貴人如何稱呼?”

文書名帖上並沒有姓名。

鐵慈道:“在下排行十八,姓……茅。”

典史:“哦,原來是茅公子。”

鐵慈看他語氣,根本就是事先知道自己要來,看了看縣丞宅院的方向,心想這位對本地官衙掌控力倒不錯,這麼快就把訊息傳過來了。

此刻看那典史雖然帶著幾個人行禮,但神情不冷不熱,顯然也沒把一個無實權的苑馬卿的次子放在眼裡。又因為上官在鐵慈這裡吃了癟,越發要顯出幾分同仇敵愾的冷漠來。

鐵慈也不在意這些,只問:“請問府尊何在?”

這是問縣令了。今天明顯不是休沐日,縣令卻不在府衙,不合常理。

那典史道:“府尊另有要事,不在衙中。”

鐵慈又問:“何時迴歸?”

“我等不知。”那典史敷衍一句,便遙遙向外一指,“縣丞之前就曾聽說即將有京中貴人前來歷練,已經給貴人備好了房子,就在那邊集賢街,小的這便派人送貴人過去。”

集賢街鐵慈進城經過,離此地便是驅趕馬車也要走上小半個時辰,這宿舍安排得這麼遠,是要請她離縣衙遠一點麼?

“未知府尊大人有無給在下安排好職司?”

典史便笑:“貴人何等身份,府尊縣丞焉敢驅策?”

這是不僅叫她滾遠一點,還要將她供起來了。

鐵慈千里迢迢來了,可沒打算被打發了。這要把歷練搞成旅遊,回京後保準被太后找到藉口發難。

那典史催著鐵慈去住所,鐵慈卻不理他,便在府衙內悠哉悠哉逛了起來,典史只好板著臉跟著,鐵慈看了一圈,府衙雖破,諸般職司倒還齊全。一時倒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麼,按說舊例歷練是可以隨堂觀政的,也就是跟在主事者後面學習人家怎麼處理一地事務。但現在看這模樣,人家排斥得很,那就看不到什麼東西了。

忽然想起之前一路走來,明明逢集,街上頗有些熱鬧,一路上卻沒看見巡街的皂隸,偶爾見得幾個,都懶洋洋坐在街邊攤子上吃喝,有些不成體統。

再轉到大牢前,老遠就看見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揹著個包袱走過來,身後還跟著個蒼白少年,那老頭子一邊走一邊喝罵身後少年,嫌他慢嫌他笨,又罵他:“恁個沒用的,偌大的人不頂個事!”

那少年就笑著聽,也不回嘴,偶爾還接話:“是,是,您說得對!”順手把老者沉重的包袱接過去。

姓張的典史一看見老頭,就熱情招呼:“劉巡檢!這一早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