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翊預想道的危險並沒有出現,焦長老根本沒有把他這麼一個孩子看在眼裡,就這麼從他身邊快步走過,土路的轉角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五六個盤著辮子的會眾,他們簇擁著焦長老,朝著村口的方向而去。朱君翊看著他的背影,聳聳肩膀,“看來您老人家眼下的麻煩真的是不小!”

朱君翊鬆了口氣,不過眼下可不是能徹底放鬆的時候,想辦法趕緊回去才是要緊,他輕手輕腳地轉身,抬腳就要往回溜。

忽聽棚中傳來黃堂主的一聲冷喝:“將門口的那隻‘眼睛’逮進來!”朱君翊心知不好,肯定是被發現了,撒腿就跑,誰知兩邊一陣疾風,身前、左右的路已經被三個人影堵住,頭上被一隻大手抵住,有人冷笑道:“你還想去哪裡啊?”

朱君翊抬頭一看,張大成神目如電,正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睛。他心中慌亂,急道:“我要噓噓!快放開我,不然我……我呲你一臉……”

張大成手上微微用力,挑逗捉弄道:“好啊!聽說童子尿能辟邪,早想見識見識,不過我這人有潔癖,看見不乾淨的東西手就容易哆嗦,勁大勁小可控制不了!”

感覺到頭頂傳來的力道,朱君翊慌亂地道:“你們以大欺小,不算好漢。”

身邊三人一陣大笑,只聽張大成道:“押他進去。”

“這麼個小雞崽還用得著張大哥和邱大哥動手?我金牙蘇一個人就能搞定!”

話音未落,朱君翊只覺得後頸一緊,身體一輕,整個人都騰空而起,竟被人一手提了起來,幾步就被拎進場中。

厚水堂的一眾兄弟正稀奇抓了什麼樣的奸細,不想卻見金牙蘇拎著一個小**大踏步進來,認識朱君翊的如韋氏兄弟、蔡家荃等人皆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其他不認識的一個個莫名其妙。

“我當是哪裡來的高手,敢來刺探我天地會的機密,想不到竟然是隻小家雀兒!哈哈……”“金牙蘇,你不是出去逛了一圈,把你兒子帶回來了吧?”“小崽子,你家爺爺以前是殺豬的,手上的刀快的很,等會兒給你放血,你可別哭……”眾人鬨然大笑起來。

朱君翊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眼前這二三百人放到後世個個都可以算是恐怖分子了,被兩三百個手持大刀利劍的恐怖分子盯著的感覺實在不是一種愉快的經歷,此刻身處場中,不禁全身皆酥,牙齒也開始打顫起來。

那金牙蘇將他放在地上,右手牢牢摁住他的肩頭,朝黃堂主稟道:“啟稟堂主!會場外的奸細已經抓到。”

“我才不是奸細!”朱君翊大聲抗辯著,可惜聲音中全是抖音,有種色厲內荏的感覺。

“哈哈……”“你不是奸細,你是個小韃子……”眾人起鬨,又一陣狂笑。

這時,韋尚義突然喊道:“蔡大哥何在?他是掌刑執法,應該按幫規處置!”

蔡家荃起身道:“堂中眾兄弟議事,鬼鬼祟祟偷聽會中機密,必是韃子細作無疑,按幫規,應該三刀六洞,吊死在門外!”

朱君翊驚地一呆,他原本以為自己無意中聽到了幾句所謂的機密,最多就是被人打上一頓,傷個筋動個骨,小命還是能保住的,熟料完全不是這麼回事,聽蔡家荃的意思這就是要把自己吊死在這裡,他駭地拼命掙扎。金牙蘇察覺到手上傳來的大力,怎麼肯放,手上便又加重了幾分。

朱君翊急的大叫:“我冤枉!我冤枉!我不是奸細!我是你們堂主請來的……”話說到一半,朱君翊突然下意識去看黃堂主。

這個距離可比在門外近了許多,這一眼看去,黃堂主的相貌竟有幾分熟悉,似乎從哪裡見過,他可來不及去細想,因為他看到黃堂主的神色之後,心就沉了下去。

或者……似乎……也許……自己應該是被人算計了,算計自己的人九成九就是這位黃堂主。

回想起來到甘達里亞糖廠之後所有發生的一切,自己殺了人卻沒有被追究,反而安排了曹山虎來照顧,這本就違反常理,難道……朱君翊突然覺得自己在糖廠械鬥和作坊重建的事情上,也許太露鋒芒了……或者,就是在這些問題上惹來別人的猜忌……經歷過後世社會的資訊洗禮,朱君翊可是很清楚人心隔肚皮這句話,一不小心踩到別人的尾巴被人擺上幾道的狗血情節可是聽到耳朵都能起繭,誰知道這位黃堂主的品行個性怎麼樣,萬一是個心胸狹窄、眼中不能容人的主兒呢?不過看著這二三百人對堂主的信服程度,又覺得似乎不像,更何況自己不過是個孩子,難道還能威脅到別人屁股底下的位子?可如果不是,那就應該是另有目的,不過這也說不通,朱君翊沒背景、沒身份、沒錢、沒實力,一個屁大點小毛孩子,有什麼值得別人算計?朱君翊剛剛想到一些可能,又都被自己否定了,他真的是迷糊了。

厚水堂主看著面前這個瘦小的身影,臉上浮現一抹調侃的笑意,卻未說話。他是有心想看看這種場面,觀察一下朱君翊的反應。對於他這麼一個有心做大事的一堂之主來說,如何擴張厚水堂的勢力、如何增強厚水堂的實力才是他關心的重點。而擴張實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增加財力,或者就是增加人力,厚水堂在巴達維亞一帶的佈局已經有近一年,除了作為外部掩飾作用的鬆散道門黑衫會,厚水堂已經在當地發展了一大批真正意義上的天地會幫眾,類似黑衫會等普通的道門結社不過是一種鬆散互助的組織,天地會內部的組織要複雜的多,這種組織凝聚的力量不能僅僅依靠人多,人才才是最根本的財富,然而巴達維亞孤懸海外,當地華人不是跑海的商人就是來此謀生的百姓,受過教育的人十分有限,很多人說句話都不能把意思表達完整,這些人,只能充作外圍分子,他更看重的是有思想、有心智的人。朱君翊只是個孩子,但是敢藏身貨箱中刺殺一個遠比自己強壯的成年男子,只這份膽識,已經讓他另眼相看,否則,只憑朱君翊在厚水堂的貨棧中殺人這一條,也夠死傷幾遍的,更不會專門安排外圍的積極分子曹山虎來照顧,這本身就是一次考察,既是對曹山虎,也是對朱君翊。然而糖廠作坊修葺一事上,朱君翊再次展露出來的頭腦,不得不讓他心生疑慮,能夠擁有這種心智的人怎麼會只有五歲大?在安排人做了周密的調查摸底之後,他見機安排了今天這種場面,否則,在天地會厚水堂的地盤上,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可以輕而易舉地接近偷聽?無疑,曹山虎的反應符合他的判斷,他是滿意的,而這個五歲大的小子,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於是,他索性不出聲,繼續看這場好戲。

“胡說八道,堂主會請你這麼個小崽子?”有會眾質疑著,更有人從旁起鬨。當然,對這麼一個距離大清國十萬八千里的海外島嶼上的半大小子,大部分人都有些好笑,並不真覺得他會是什麼奸細。

朱君翊發急喊道:“天地會好歹也是個響噹噹的江湖幫派,你們都是自命英雄好漢的人物,幹嘛為難我一個孩子?說出去,你們二三百人欺負一個孩子,就不怕被江湖上的豪傑們恥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