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翊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三天來,海面上一艘過往的船隻都沒有。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兒乾坐在木桶裡,對著一望無際的海浪和偶爾飛過的海鳥四目相對,早前逃出生天、重獲自由的興奮和快樂不到半天時間就消失地無影無蹤,隨之而來的是無聊、不安和對未知結局的恐懼。

按照朱君翊原來的設想,他是像用十幾個大木桶造一個木桶排,部分木桶用來裝水和食物,足夠自己漂泊在海上應付半個月的時間。然而各種出乎意料的意外,讓他只能做兩個救生桶,正好足夠和高升兩個人求生。

但是重要的是,他們沒有水和食物。根據朱君翊前世在網上看到的知識,一個人在不吃不喝的情況下的極限生存時間是七天,在商船的航道上堅持幾天應該就會得救。但是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條件,人在不吃不喝情況下能夠堅持七天的是成年人,而他們兩個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半,正是需要長身體的時候,更要命的是,海上出事前,他們都沒有進食。

半天后,他們變得口乾舌燥。

朱君翊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決定轉移注意力,首先跟高升聊起了自己那從未謀面的生父,一邊回憶著母親從前幾百遍對父親的描述,一邊挑挑揀揀地把一些覺得有趣的事情跟高升聊著,逗著高升,也逗著自己開心。

“君哥兒……”高升彆彆扭扭地道,“等你……找到你那個爹的時候,能給俺……那個……吃一口白米飯麼?俺……俺還從來沒有吃過。”

“瞧你!”朱君翊有點不屑地答道,“一口白米飯就把你打發了?就這麼一點野心怎麼做我朱君翊的大哥?做我朱君翊的大哥,吃飯不但要頓頓白米飯管夠,每次至少要雞鴨魚肉成席,雞要烤成果木脆皮的,還不能留油,不然吃起來太膩,廣州的鹽水鴨本來是不錯的,和北京烤鴨比起來就沒法比啦!魚不要河魚,都是刺,特別是草魚,吃一次扎一次嘴,要吃魚就吃石斑,青斑也可以考慮,遼東的鮁魚那就最好了,石斑、青斑要清蒸,鮁魚就要煎著吃……”

朱君翊回想起前一世有關吃的資訊,嘴上說個不停,聽得高升目瞪口呆,別說吃,聽都沒聽過,在他看來,能有口白米飯吃就已經是幸福生活了。

說著聽著,兩個男孩不禁都在大腦中幻想著大口吃飯大口肉的情節,乾裂寡淡的嘴裡竟然有了溼意,進而垂涎欲滴、口舌生津,原本充斥咽喉的飢渴感竟然也得到了緩解。

直到朱君翊再也說不動了,兩個人才都閉上嘴,各自回味著幻想中的山珍海味。

“君哥兒。”

“啊?”

“俺不想頓頓大魚大肉,瞎了那些好東西,俺還是隻想吃白米飯,吃一口,留一口,萬一以後吃不上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再吃……”高升展望著自己的美好生活,露出一臉的幸福像。

“噗嗤”朱君翊正在琢磨著得救之後怎麼吃飽肚子,一聽到高升的“偉大理想”,笑成了一個蝦球,彎著腰躲進木桶裡,生怕高升看到自己臉上的笑意。

然而木桶的攏音性很好,高升聽到朱君翊木桶裡傳出一陣奇怪地聲音,似笑非笑的,卻聽明白了,“君哥兒……那個,你想笑就笑吧!別憋壞了身子……”

“哈哈哈哈……”朱君翊沒有了顧忌,酣暢淋漓地仰天大笑。他想起了在前一世看到的那個喜劇小品的橋段,忍不住笑出聲來,“等咱有了錢,豆漿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等咱有了錢,油條買兩根,吃一根,扔一根……”

“啥?那得多糟踐東西,吃喝還不夠呢,咋能這麼瞎?有了錢也不行,你……你真這樣子……那個……那個……你娘也不會高興。”高升急了,說了幾句,看著朱君翊根本沒當回事地繼續大笑,乾脆打出了朱君翊的母親牌。

朱君翊一邊想著那個笑話,一邊開著高升的玩笑,被他的反應逗得前仰後合,等到高升搬出自己親孃這座大山,也覺得玩笑差不多就行了,於是努力板住臉,半響後,才一本正經地對高升道:“高升,你說得對,我不該想那些腐敗的問題,娘如果還在,一定也希望我們能樸素地生活,毛爺爺說過,自力更生,艱苦奮鬥……”

高升呆住,“毛爺爺是誰?俺見過麼?”

“毛爺爺啊?”朱君翊一時想不出怎麼解釋,順口胡謅道:“城西關的一個老夫子,很有學問,連外公也經常要去他家裡請教。”

“這麼有學問的老人家……,那他的話俺們可得記住。”高升思索一陣,紅著臉,很不好意思,“那啥……俺知道自己是個沒出息的,可俺過慣了苦日子,只知道吃不上飯的肚皮不好受,俺沒什麼大本事,你娘死了以後,俺有幾天還讓你捱了餓,可……可俺是真盡力了,那幾天天冷地很,城裡沒幾家願意開門,俺從城東討到城西,一口吃食都沒有,俺年齡又不夠,沒有力氣,去見工別人也不要,俺……俺沒用……辜負了你娘,讓你受了罪。等你見到了你親爹,俺只想吃一口飽飯,然後俺就走,俺是粗人,有一口沒一口都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