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廢兩改元,銀幣統一,袁世凱先生的大頭像歷史性地鑄到了銀元上,舉國國民由銀元而識得了自己親愛的大總統。各省有見識的高等國民便敬仰地瞅著銀光燦燦的袁大總統發表議論:哎呀,我們袁大總統不是一般的總統啊,也不僅是中國的華盛頓啊,袁大總統有帝王之相啊,袁大總統得做皇帝才對呀!更有高等國民的代表楊度、孫毓筠、嚴復等六君子毅然決然發起籌安會,專職勸說袁大總統變更國體去做大皇帝。袁大總統尊重民意,要召開國民大會投票解決國體問題,是年十月,令全國各省區選舉國民代表,由當選之國民代表代表本省區進行國體投票。

省城頓時熱鬧起來,劉建時把持的選舉會選出了以省議員小云雀為首的國民代表一百二十二人,當天便進行國體投票,投票結果令人欣慰:一百二十二名代表全部贊成君主立憲。此時,勸進風潮已遍滿域內,劉建時自是不甘後人,又操縱國民代表們民主選舉小云雀為本省國民總代表,擇黃道吉日赴京晉見袁大總統,積極實施勸進。小云雀一時問出足了風頭,以國民總代表的身份在省城頻頻拋頭露面,還在省城民意報和天意報上同時發表演詞,說是一定要代表本省兩千一百萬民眾的意願,懇請袁大總統早登基,晉升為袁大皇帝。邊義夫見劉建時如此目中無人,變更國體這等大事竟不和他商量,且把自己的八姨太選作本省國民總代表,實是忍不住了,冒著不和劉建時繼續進行煙土貿易的風險,在自己的省軍總司令部裡對新洪共和報記者發表了重要談話,聲言:本省西江以南之九百萬民眾絕不贊成君主立憲,仍是擁護共和國體,擁護袁大總統繼續做大總統,甚至做終身大總統。邊義夫身著戎裝,莊嚴宣佈,本省國體投票因無南方參加意見,南方勢難承認,小云雀這總代表只代表她自己。以新洪為中心的南方十七縣九百萬軍民已選舉革命軍人王三順先生為本省國民總代表將剋日赴京,面見袁大總統,澄清本省民意真相。

劉建時急眼了,用新購的電報機發來密電,告知邊義夫:弟言差矣。袁大總統決意要做大皇帝,各省國代開會僅形式耳,爭有何益?小云雀被舉為本省總國代雖非我之本意,但民主民意須得到尊重。王三順先生如何能做總國代?本省國代並未舉他,望弟維護本省安定大局,注意輿論導向。

邊義夫也用電報機回了一電:

兄怎知袁總統要做皇帝?豈非誣袁總統搞假民主乎?總統民主,兄民主乎?民王乎?小云雀乃花界出身,代表本省兩千一百萬民眾進京面見袁大總統,本省光彩乎?兄光彩乎?

劉建時再電邊義夫:

不要再“乎”了,再呼我也不理你。可以告訴你:袁總統想做皇帝之事是袁克定大公子電告我的,我也參加勸進了,如弟識相,不想和大總統搗亂到底,最後落個亂臣賊子的罪名,就請及早參加勸進,將來共事新君,為中華帝國建功立業。小云雀總國代一事,請勿再論。該雀雖出身花界,卻是名雀一隻,名花一朵,十四歲開瓜從業,頗具獻身精神,對本省經濟貢獻很大,省選舉會議開會時國代們都行使民主權利投了她的票,得票率為99%,民意報和天意報都刊登了新聞,做了報道。所以,你們南方就不要爭這個總國代了,仍盼弟注意輿論導向,以本省安定大局為重。

這一來,邊義夫陷入了苦惱:劉建時這廝此次態度如此強硬,竟是得到內幕訊息的。聯想到兩年前二次革命時各省討袁軍事的失敗下場,便不敢再說什麼擁護共和國體的話了,只對小云雀做總國代進京勸進的事大加撻伐:“大總統要當皇上,弟自當擁護也,然何人代表本省軍民晉京勸進,仍關乎原則。眾所周知,小云雀為兄之八姨太,省議會中兄之姨太太已達五人,兄之假民主真獨裁,由此可見一斑。兄此次舉出的總國代,敢言代表本省民意乎?兄可知恥乎?兄不許弟乎,弟仍是要呼,且大聲疾呼,和弟旗下之省軍兩旅五團逾六千擁護袁大總統之英勇將士同聲齊呼:兄之無恥民主可以休矣!”劉建時嗅覺靈敏,在邊義夫的電文中嗅出了威脅的意味,1氣軟了些:“弟既擁戴袁大總統做中華帝國皇帝,總國代一事可以商量。前時因怕你們南方軍民反對袁大總統稱帝,起來搗亂,為兄不好和袁大公子交待,國體投票時便沒徵求弟和南方諸君的意見。現在小云雀總國代業已發表,覆水難收,弟看可否讓小云雀做正代表,請貴方王三順先生做副代表一起晉京從事勸進工作?”

邊義夫仍不同意:“南方爭的不是總國代,而是民主和民意,何人做總國代都行,小云雀則不可,本省固窮,仍須顧全臉面,斷不能因小云雀十四歲賣身,經年交納花捐較多,就當然具有了此總國代資格。兄不要臉弟尚要臉。望兄三思。”劉建時三思之後又來了一電,電文已很不客氣了:民主、民意乃你我共有之政治信念,你既屢言民主民意,如何又這般仇恨民主民意的結果呢?你如懷疑我劉建時操縱選舉,就請2雀和王三順先生都做為總國代之候選人參加競選,請你親赴省上主持選舉如何?我和省城軍政各界靜候你的大駕!如果你尊駕難移,拒不赴省,今後就請少放些民主屁!

邊義夫接到這份電文氣得跳了起來:這意味著戰爭!劉建時這廝忘了他邊義夫手頭有兩個旅的革命武裝,這廝忘了!當夜喚來秦師爺、王三順、胡龍飛、查子成召開高層心腹的秘密軍事會議。心腹們一到齊,邊義夫便揮著電文叫了起來,“劉建時這老混蛋給我們下戰書了!老混蛋真讓老子到省城主持選舉麼?不,老混蛋要擺鴻門宴!老子不去真對不起他,都去,兩個旅弟兄一起開過去!君主立憲我們也不擁護了,既拍不上新皇帝的馬屁,我們仍要總統!袁大頭既做膩了這大總統,就請他讓讓位,換別人做!我告訴你們:革命黨方面又活動了,堅決反對帝制,準備軍事討袁。黃大都督日前從日本國東京給我捎了信來,要我們不要背叛民國。我看呀,天下又將大亂,我們就趁亂興兵,一舉拿下省城,達成本省統一!弟兄們,你們覺得怎麼樣?”

弟兄們都覺得不怎麼樣。查子成說,“邊爺,為這小事何必呢?就讓劉建時的小**去做那總國代嘛,咱想拍袁總統的馬屁就直接去拍,你老親自帶著我們弟兄去北京勸進一下不就得了?!”王三順也說,“是哩,邊爺,您老就是為小的爭上了這個總國代,小的也不敢去見袁大總統。小的不會說話呀,咋勸進?只怕這馬屁拍不響。要勸進得爺您親自去呀!”邊義夫氣道,“你們真沒有政治頭腦!老子是爭那個狗屁總國代麼?老子是氣他劉建時目中無人,不把老子擺在眼裡!這老混蛋把偌大個西江省當**玩了!”秦師爺笑道,“邊先生,劉建時把本省當**玩,你也可以把本省當**玩麼,且看誰玩得過誰?賭氣則萬萬不可!中國不能沒有皇帝呀,神器無主,天下必亂,這話我早就和你說過的。所以,我們斷不可因著劉建時的混賬,便壞了變更國體新皇登基的大喜事。先生,您在這裡說說氣話行,在外面斷不可如此說的。”邊義夫想想也是,如今袁世凱氣焰熏天,真讓他討袁,他既無勇氣也無實力,他目前想討的唯有劉建時。胡龍飛認為劉建時眼下也討不得,“總司令,現在北伐省城恐怕於我不利。你知道的,劉建時和袁總統的大公子袁克定為著帝制一事文來電往,關係密切,我們這時討伐他,就不怕北京調兵討我們?總司令,我們只能先嚥下這口氣,待時機成熟時再和老混蛋算賬吧。”

邊義夫這才洩了氣,取消了馬上開戰的主張,改討伐為電戰,連夜發了一電給劉建時:

民主成屁,夫復何言?兄之混蛋蓋世無雙也。兄固混蛋,弟仍遵示,今派王三順先生代弟前往省城參加屁選。願兄主持屁選之時少說屁話,唯顯民意。弟軍務繁忙,準備討賊事宜,此次屁選就不參加了。

劉建時接電大怒,回電鏗鏘簡潔,只九個字:邊義夫,我日你祖奶奶!

邊義夫接電大笑,“這廝被我氣成瘋狗了!”再復一電:

你我兄弟,弟之祖奶也系兄之祖奶也,兄如此**喪德,弟何顏以對世人?願兄自重。王三順先生即日赴省,請兄保證王三順先生人身之絕對安全。如王三順先生遭遇不測,弟定當率部前往討教。弟深知兄之無恥,故先把話說在前面:值此各界屁翁大肆屁選之際,請兄注意戒備,武裝護屁,不要於出事後藉口搪塞。

這封電報發出去後,劉建時再沒回電。

電戰激烈到開罵的程度,王三順哪敢再去參加“屁選”?怕此一去總國代做不成,還要吃劉建時的暗算,便對邊義夫說,“邊爺,既是屁選,咱們何必再去聞那些臭屁呢?劉建時這逆賊心狠手辣,可是啥事都做得出的!”邊義夫要王三順不要怕,說,“三順,你放心去,你這次去省城,不是宣統三年運動錢管帶,有我和兩旅弟兄做你的後盾哩!我在電報裡已和劉賊說清楚了,你老弟被西瓜皮滑倒我都找他老混蛋算賬!”王三順仍是怕,“邊爺,我不怕踩到西瓜皮滑倒,只怕劉建時翻臉不認人,把我當成邊爺您來辦,打我的黑槍哩。”邊義夫臉一拉,“那也得去,你狗東西不去,老混蛋還以為我怕他了呢!你不但要去,還要在此期間多多宣傳我的四民主義思想,你真吃黑槍送了命,我追認你為革命烈士!”王三順不敢不應,只得應了,應下便想,自己只怕已在往烈士的道上奔了。

邊義夫又交待,“你這淫棍的德性我是知道的,我不反對你操幾個**,可你眼睛也給我睜大點,進了省城也別光盯著漂亮小**看,要有學習的心思,要跟省上的那些最善玩屁的資深屁翁們學點手段,日後趕走劉建時,我們四民主義的隊伍進了省城,掌握了革命政權,少不得也要造屁玩屁,我便派你去專辦各類屁務。”對“屁選”的結果,邊義夫有充分估計,“當然,既是劉建時主持屁選,小云雀那小**必定當選,你是選不上的,一百二十二票中,你最多得個二三十票。然他孃的,就是得二十票三十票,你也得去給我掙這個面子!得二十票算你完成任務,得三十票就算勝利凱旋!”王三順筆直一個寺詐“是協爺小的保證完成任務此次確傈二十票力爭三十票!”

王三順帶著幾個隨員一進省城聚寶門,便被一臉冰霜的趙侍衛長接到大帥府去見劉建時。時為傍晚,院內瀉滿夕陽的燦爛光芒,四處衛兵林立,槍刺閃亮,時有三兩身份不確的府內麗人現影於院中迴廊。王三順置身虎穴,淫心大收,眼光顧不得去瞅劉府麗人,只強作鎮靜,細數一路閃過的衛兵和槍刺。攜一身燦爛進了會客廳堂,王三順便見到了聞名已久的老混蛋劉建時,劉建時正狗一般蜷曲在煙榻上吸大煙。王三順此行並不想壯烈犧牲,循著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至理名言,向老混蛋敬了個禮,怯怯地衝著老混蛋喚了聲“劉師長”。劉建時像沒聽見,連眼皮都沒抬,仍是自顧自地吞雲吐霧。王三順想著老混蛋被“民意”擁戴了個大都督,北京袁大總統也認了賬的,便又提高嗓門去叫“大都督”。劉建時這回總算聽見了,懶懶地看了王三順一眼,手上的煙槍向面前的太師椅一指,“坐吧!”

王三順小心坐下了,“劉大都督,我們邊總司令向您老問好呢!”劉建時坐了起來,呷了茶,“什麼邊總司令?沒聽說過!我只知道邊義夫是我手下的一名旅長,本來還小有前途,我已準備呈請袁大總統簡任他一個新洪鎮守使,他倒好,先是自封省軍總司令,以西江劃界搞武裝割據,現在更不得了,公然反對起我來了!一一個屁選,王三順先生,今日當著我的面,你倒說說看:我們這是屁選麼?”王三順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屁選?兄弟沒聽邊總司令說過呀?大都督怕是誤會了吧?”劉建時煙槍一摔,“誤會一個屁!他這逆賊是想尋釁開戰!日他祖奶奶,這逆賊真是氣死我了,放著平安的日子不過,他想開戰!我便怕他麼?他手上有兩個旅,我手上也有兩個旅嘛,我都想過了,就把你王三順先生吊狗一樣吊死,且看他如何帶兵向我討教!”王三順嚇白了臉,“大都督,您老肯定是誤會了,肯定!邊爺在兄弟面前可一直誇您呢,說您老講信用,這二年的煙土貿易一直做得很好。還說您老義氣,給他介紹過物件——邊爺的二太太趙芸芸不是您老介紹的麼?”劉建時更氣,“豈但是介紹物件啊?王先生,你不知道,我對他的好處多了去了!啥沒想到他?連套**的科學方法都沒瞞過他!他又是咋對我的?當面講好話,背後下毒手!這回又給我搞突然襲擊,大有炸平省城,停止地球轉動之勢!”王三順抹著一頭冷汗直賠笑臉,“大都督,邊爺有時也會上小人的當,據兄弟所知,邊爺身邊也有小人哩。比如,黃大都督就是個小人,可沒少造過您老的謠哩。”劉建時逼視著王三順,“王先生,那麼,你是小人麼?”王三順笑得極其甜蜜,如同一隻恭順的貓,“大都督,您老說呢?”劉建時很滿意王三順的恭順,“我看你不像小人,”又進一步肯定了一下,“你王三順先生不是小人!聽說王先生你要過來參加屁選——日他祖奶奶,都被邊義夫氣糊塗了——是民主選舉,我就下了令:不但不殺,還要嚴格保護,主要街道的西瓜皮必須掃清,不得滑倒王先生。”王三順做出深受感動的樣子,“大都督,兄弟所以敢來省城參加此次民主選舉總國代,也是相信您老的偉大人格。”劉建時卻又嘆起了氣,“但是,王先生,有一點我也須和你說明:省城軍民對逆賊邊義夫製造分裂,禍省殃民之滔天罪行棲為仇恨,得知你們南方匪賊代表竟敢到省城和民主搗亂,從前日起已紛紛自發上街遊行了。所以,王先生,你務必不要出門,就在迎賓館好好待著,以免發生不幸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