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芳儀舉起杯子敬向她,懶懶地眨了眨眼睫毛:「這一杯我敬你,算是賠罪!當初形勢緊急,是我勸你前去和親的。讓你與皇上經歷了這一番磨難,並非我本意,希望你不要恨我。」

鹿寧低著頭沉吟了一下,然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其實我從未怪過你。因為除了和親和死亡,我還有什麼可選擇的呢?」鹿寧看著她,臉上帶著笑,眼睛卻死氣沉沉的。

「是呀,別說是亂世。就算是生在太平盛世,我們這些女子又能有多少自己的選擇呢?無非是被男子隨意擺佈的玩意罷了,就和這杯子、和那架子上的文玩一個道理。」

頃刻間,笑容從花芳儀的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說出的話意味深長。

看來這些年,她過得也不好。

鹿寧垂下長長的睫毛,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你和他……還好嗎?」花芳儀帶著溫和語氣,像知心好友那樣詢問著。

鹿寧低垂的睫毛微微一晃,過了好一陣,她才輕輕點了點頭。

「嗯,沒什麼不好的。」

也沒什麼好的。

後半句,她沒有說出口。

花芳儀挑起黛眉,盯著她久久無言。

旋即,她輕笑了一下:「以前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幫主去哪兒了?你怎麼變了這麼多?好像我跟前坐著另外一個人似的。」

「誰又沒變過呢?以前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現在不還是跟了別的男人嗎?」鹿寧笑著反唇相譏。

二人你來我往中,卻沒有了以往嘲諷和挑釁,反而多了一些對命運的叩問。

花芳儀把玩著酒杯,幽深的眸底,似有一絲光亮明滅掠過。

「你來這找我,是有事要問我?」

鹿寧垂下睫毛,不說話,算是預設。

「有關他的?」花芳儀心知肚明地問道。

鹿寧緊握手上的酒杯,淡淡地問著:「既然你如此愛他,為何一切塵埃落定後,不去向他表明心跡?你為他付出這麼多,相信只要你肯提出來,他一定不會拒絕的……」

「那你呢?」花芳儀直直望向她的眼底,幽幽問道:「又是什麼阻礙擋在你們之間呢?難道是不再相愛了嗎?還是說,彼此為對方付出的不夠多?」

鹿寧低著頭,保持沉默。

不是她不想不回答,而是她找不到答案。

「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我都未曾向他提過任何要求。」

花芳儀眸光驟然一深,話中帶了幾許傷心:「我不想那麼卑微。我要他的心、他的愛,不是憐憫或報答。我知道這世上有種情感,叫交易。我願意與先皇交易、與阮浪交易。可我做不到和最愛的男人交易。因為我付出的是情感,他付出的是名分和金銀,這是不公平的。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是受傷的那一方……」

聽到的一番肺腑之言,鹿寧的情緒複雜而沉鬱,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以……既然你們現在還愛著,還有機會彌補一切,為什麼不試試呢?你知道,許多人窮盡一生渴望這樣的機會,卻到死時也得不到。」

花芳儀說得真心實意,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孤獨。

這句看似無心的話,卻開啟了鹿寧擰成麻繩的心結。

她終於抬起頭,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

——風歸雲——

窗外,從日頭高照到漫天彩霞。

二人默默對坐,彼此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

她們都愛得落魄,卻不願意得到任何人的憐憫和同情。

幾壇酒見底,鹿寧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放下幾錠銀子,辭別而去。

她知道,雖然今日彼此敞開心扉,卻始終不能成為朋友。

甚至,她隱隱覺得,二人今日一別,或許此生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