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夕照染紅了暮色,街對面瀟湘別館門前的華燈,也一盞又一盞地亮了起來。街上漸漸變得喧囂雜亂,唯有三樓的一扇窗前,一抹孤單落寞的人影仿若遺世獨立般矗立著,久久未動。

屋內沒有開燈,羽楓瑾身上的直襟白袍,在略顯濁汙的昏暗中也染上了一抹黯然。正在他出神之際時,房門卻被猛地推開,燕榮抱著酒罈步履踉蹌地撞進屋內。

羽楓瑾順手關上了窗子,坐下來為他斟了一杯熱茶:“看樣子方才和阮浪談得不錯?”

燕榮大剌剌地往他對面一坐,笑道:“不錯!兄長果然看得沒錯,阮浪此人值得交!”

“此話怎講?”羽楓瑾開啟鎏金香爐的蓋子,往裡面丟了一塊香料。很快,屋內就被一陣清新馥郁的奇楠香所籠罩。

燕榮喝了一口茶醒了醒酒,笑道:“阮浪這個人知恩圖報、心思單純,還有點懼內。這樣的人在朝中可不多見了。不過,這是因為他初入官場,才能保持這樣赤子之心,若一直和王璟那群烏合之眾待在一塊兒,往後可就難說了。”

羽楓瑾抬眼看著他,問道:“該說的話都說了?”

燕榮拍了拍胸脯,笑道:“放心吧,不多不少!”

羽楓瑾微微勾起嘴角,又問道:“他是如何回應的?”

燕榮放下茶杯,深深嘆息道:“說來還真是冥頑不靈啊!阮浪明知道王璟在利用自己,卻還在替他說好話,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羽楓瑾淡淡一笑,接過話頭解釋道:“你不是剛誇他知恩圖報嗎。王璟對他有提攜之恩,他自然心甘情願地為其賣命!”

“那可就難辦了!”燕榮又喝了一口茶,可砸麼咂麼嘴覺得不對味,便放下茶杯,換了個杯子倒了杯酒又喝了一口,方才露出心滿意足地笑容:“他這個人有點軸,一旦認定的事是很難輕易改變的。除非王璟做了他難以原諒的事,否則,他是鐵了心地跟著王璟那個混蛋!”

羽楓瑾看著他的樣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燕榮的父親燕衡,是渝帝最器重的左膀右臂,也是北渝開過百年來唯一一個,被授予鎮國大將軍的人。

怎奈老將軍燕衡他英年早逝,膝下又僅有燕榮一子,而燕榮好死不死地又跟了不受待見的自己,燕氏一門才漸漸凋零。到了現在,連王璟也不將其放在眼裡的地步。

說來,老將軍燕衡從未像其他人那樣,對羽楓瑾“另眼相待”,還是他在軍事上的啟蒙之師。而羽楓瑾只能讓他兒子,跟著自己做一名整日混跡在風月場所的浪子,一身的本領卻無施展之處。

每每想到此處,羽楓瑾都覺得愧對已逝的老將軍。

所以他對燕榮一向是有求必應的。對外他是自己的侍衛,可是在府內,大家都把他當二老爺看待!

羽楓瑾與燕榮之間,是願意為捨去性命的交情,那是因為二人從小一起長大、親如手足,這份感情單純沒有被利益薰陶過。

而阮浪就不同了。他和王璟只是同鄉而已,情面或許有的,情感卻談不上了。

阮浪此人有些才能、也有些功名,可惜他命不逢時,始終鬱郁不得志。這麼多年的等待和冷落,讓他慢慢變得自卑而絕望。

此時,王璟給了他一個翻身的機會,他定然會萬般感恩、緊抓不放。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樣,明知道飄過來的不過是稻草,也不肯放棄一絲絲生的希望。

所以,讓阮浪徹底背叛王璟為自己所用,這的確有些困難!

羽楓瑾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燕榮還以為他在為今日的事煩惱,也不免擔憂起來:“兄長,我真沒想到張亨竟會對你下手。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引阮浪出來相救,怕是今日咱們都難逃一劫!不過,既然咱們和他撕破了臉,想必他日後會更加肆無忌憚!我看,不如就將寒煙交給皇上處置,這樣咱們也省了好些麻煩。”

羽楓瑾面有憂思,沉吟許久才道:“即便現在將寒煙交上去也於事無補,此事的關鍵還在皇上——他根本不想處置平陽侯父子!讓我來審理此案,就是因為他確信我會手下留情,所以交上去也是於事無補。”

燕榮一拍大腿,不滿地嘟囔著:“如此說來,平陽侯父子豈不是就要逍遙法外了?那咱們費勁心力將寒煙救回來,又有什麼用?”

羽楓瑾緩緩啜了口茶,幽幽嘆道:“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最後還得落在夏雲卿身上。這朝中唯有他,敢逼著皇上處理此事。不過此事不能心急,必須步步為營。眼下張亨雖已無所顧忌,卻也不敢隨意對咱們下手,你倒不必擔心。”

話音落下許久見無人應答,羽楓瑾再探頭看了一眼,卻發現燕榮早已睡著,此時正鼾聲大作。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拿來自己的軟被輕輕蓋在他身上。卻在此時,門外傳來了貝小貝和雪雁的說話聲,間或夾雜著一陣陣乾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