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夕暮時分,紅紫色的霞光斜斜地劈開翊王府上空輕紗似的輕霧。兩個人影投映在書房的稜花窗上。

屋內二人對桌而坐,書案上明燈一盞、暖茶一壺、正中間擺著一個棋盤。一副《竹林七賢圖》掛在正中的牆上,牆角的鎏金銅燻爐裡,青色的霧氣嫋嫋升騰。

“這是什麼茶?我怎麼沒喝過!”燕榮捧起黑釉兔毫盞,輕啜了一口。

“皇上賞賜的入貢團茶,用銀絲水芽精製而成,因其茶品色白如雪,故名龍團勝雪。”羽楓瑾解釋道。

燕榮咂咂嘴:“果然是極品!皇上知道你是茶痴,這每一年的賞賜也愈見稀罕了。不過,可惜了……”

羽楓瑾挑了挑眉頭,問道:“可惜什麼?”

燕榮一撇嘴打趣道:“可惜你不愛酒!浪費了芳儀精湛的釀酒造詣。苦心鑽研了這麼多年的瓊漿玉露,也沒得到你半分青睞!”

羽楓瑾微微一笑,說道:“貪杯易誤事!還是茶能清心,乃君子所好。”

燕榮放下茶杯,百無聊賴地問道:“兄長,你準備裝病躲多久啊?”

羽楓瑾苦笑著道:“看來京城第一浪子耐不住寂寞了。無妨,裝病的是我,你大可以出去。”

燕榮一拍大腿,苦嘆道:“我去的都是風月場所,如果皇上得知我在你生病時,竟有心情出去喝花酒,便知你在裝病!罷了!我看還是挺一挺吧!只可惜我的那些紅顏知己,多日不見必定相思成狂了!”

他餘光瞥到桌上的棋盤,覺得有些蹊蹺:只見棋盤的一端放置一黑一白兩顆棋子,緊隨其後放了十幾顆黑子,又用幾十顆白子將黑子圍住。

“兄長,這是什麼棋局?”

“猜猜看。”羽楓瑾勾起嘴角,笑道:“給你個提示,這可不是普通的棋局,而是北渝的時局。”

燕榮聽罷又仔細端詳一番,恍然道:“如此說來,最前端的白子應該是清正廉潔的首輔夏雲卿,黑子就是跋扈驕奢的吏部尚書王肅吧。”

“不錯!”羽楓瑾點了點頭:“目前北渝的時局,基本上分成以此二人為主的兩個陣營。”

燕榮卻撇一撇嘴:“夏雲卿太過孤傲自負,說話又不留餘地,在朝中樹敵無數,我看皇上忍不了他多久!”

羽楓瑾卻微笑著搖頭道:“這不過是表面。你可知為何皇上厭惡他,卻還要他來做首輔?”

燕榮略一沉吟,不解地搖搖頭。

羽楓瑾解釋道:“渝帝最忌憚大臣拉幫結派、架空皇權。夏雲卿雖性格耿直,卻從不結黨。這是渝帝最需要的!因為只有這樣的首輔,才會只為他效力!所以,只要夏雲卿不犯下大錯,他的地位便無可撼動!”

燕榮拿起那顆黑子,問道:“王肅一直頗得聖心,他沒機會坐首輔之位嗎?”

羽楓瑾的唇邊浮起一抹冷笑:“時局如棋局,每一個棋子該在什麼位置,是由執棋者來決定的。渝帝最擅長用計謀和手段,透過打擊和分化朝中的勢力來獲得對全盤的掌權。”

“你看。”他指著二子後面的棋子,說道:“這盤棋看似黑白二子旗鼓相當,實則不然。論身份地位,夏首輔代表的白子要略高於吏部尚書王肅代表的黑子,王肅後面的黑子則是品級較高的大臣,這些人大多是王肅的黨羽。周圍的數十顆白子是品級較低的言官,他們大多追捧夏雲卿。這樣的佈局,你可看出門道了?”

燕榮盯著棋盤半晌,才道:“看似是黑子將白子分隔到首尾兩端,可仔細一看,數量較多的白子也將黑子團團圍住,形成了一個難以突破的死局。”

“不錯。”羽楓瑾面露欣喜之色,說道:“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處:黑白兩子相互牽制、相互制約,任何一個黨派都無法獨大。所以王肅終究頂替不了夏雲卿!畢竟,對任何一位執政者來說,時局的平穩才是重中之重。”

燕榮表情有些複雜,苦笑道:“不得不說,這棋局的確高明。任他們如何爭鬥,最後的獲益者都只有皇上一人。”

“是呀。”羽楓瑾的眸中閃過一絲陰冷:“皇上多疑。他既重用賢臣又寵信奸臣,拉攏宦官時也不忘提拔外戚!二十年來,他始終把朝政緊握在自己手裡,沒人敢騙他,也沒人騙得了他!”

“兄長,您忘了還有國丈劉炳文和平陽侯之子張亨這一派啊?”燕榮忽然驚撥出口。

羽楓瑾喝了口茶,冷笑道:“劉炳文才疏學淺、性子急迫,又缺少政治主張,只因其是皇后的父親,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自知難成氣候,只能巴結張亨。不過,等平陽侯案一過,他就徹底失勢了。”

燕榮看了看棋局,又問道:“那兄長你又身在何處?”

羽楓瑾略一沉吟,撿起一顆小石子,放在棋盤外的桌上,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燕榮登時覺悟,忙道:“我明白了!兄長是觀棋者!”他拾起那顆石頭,又問道:“那依兄長看,寧遠死後誰會頂替他的位置呢?”

羽楓瑾沉思片刻,方道:“御守司指揮使一向是皇上的心腹。皇上會交給誰,就要看誰最能討皇上的歡心了。”

平陽侯的案子一連鬧了好幾日,彈劾及伸冤的摺子已堆滿了龍書案。渝帝整日躲在寢殿內不見任何人,唯有雙喜公公陪在左右。

要說最懂皇上心思的人,雙喜公公若說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他十二歲就入了宮,至今已服侍了兩朝天子,因為其體貼周到,又擅長察言觀色,所以深受兩任皇帝的寵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