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一放學,和往常一樣,跟二毛一起往家走。

我們現在已經在學做小櫃子了。練習雕刻,就像城裡的孩子練習鋼琴一樣,每天得保證兩個小時。

我爸對這些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曾對我說,只要我上課的時候認真聽著,老師講的80%能聽懂,那麼下課隨便我怎麼撲騰。反正升初中不用考試。

我們已經搬到新房子裡住了,就住在綠水居。泓澄閣的傢俱擺設和綠水居差不多,成了樣品擺設房。裡面的傢俱時常更新。有些老闆看上了哪一套,就直接拉走了。

我爸的生意做得還不錯。過了不過一年光景,聽我爸說,已經把欠揚福氣的錢連本帶利全還完了。無債一身輕。看他那樣,確實比之前那幾年精神多了,也開始注重起儀容儀表。衣帽間就有大大的穿衣鏡,出門換衣前也會照下鏡子,整理下衣褲。

坊間謠傳我爸和班長的小姑姑有一腿這事,已經傳了有一段時間了。我倒是挺希望這事成的。但是我心裡明得和鏡子似的,知道不可能。班長的小姑姑和揚福氣成倒是有可能,和我爸——還是拉倒吧。

我爸直到現在,只要和我說話一多,就不自覺地會引出“你媽說”吧啦吧啦。我知道,他心裡頭其實一直惦記著我媽呢。

也對,娶過像我媽那麼好的女人,還能喜歡上誰呢?

我們都知道謠言是誰傳的,鄰居阿婆嘛。燕兒姐姐來找過我爸一回,笑著來、哭著回。第二天就謠言四起了。我有一回路過一鄰居家門口,還親耳朵聽鄰居阿婆現場那繪聲繪色的描述,簡直了,真是不當說書的可惜了。我爸說,這件事自然有人會處理;在他眼中,班長的小姑姑就是個無所不能的(女)人。班長的小姑姑說,謠言止於智者。

就這樣,兩個當事人誰都不搭理這事,任由謠言一直傳了有那麼小半年,才消停。

今天我家綠水居院門開著,門口停著一輛白色的轎車。

奇了怪了,往常車子都是停在泓澄閣門口啊。

“我回家看看去,應該是哪個親戚來了。你先去。”我對二毛說。

“要我陪著嗎?”二毛傻乎乎問。

我不由樂了,說:“見我家親戚,你陪著幹嘛?醜媳婦見公婆啊?”

“去你哥的!”二毛笑罵了一句,徑直往泓澄閣去了。

我進了院門,院子裡靜悄悄的,屋裡也沒有說話聲傳出來;但是客廳明顯坐著人,還不止一個。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不是害怕,而是緊張和激動。

走近了,透過窗戶可看清客廳裡坐著我爸,還坐著兩大一小、一男兩女。我的心已經猜到了,那就是我媽,和她的——那個男人和他們的孩子。

我幻想過有生之年,會怎麼和我媽再重逢。我想破腦袋,也想象不出來。但是無論如何,都是一個重大的需要大放爆竹的日子。

我萬萬沒想到,就這麼一個稀疏平常的日子。回家的路上,二毛還跟我說,他有些煩惱,昕昕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都不怎麼搭理他了。歲歲年年,總有不同的人為情所困。我嘲笑他太過早熟了些。愛情是個麻煩事,越晚開竅越好。

我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我想,我絕對不會開口叫她“媽”的,她都把我扔在這個地方,讓我和我爸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我應該恨她。但是當她站起身,微笑著看著我,眼裡閃著淚花,嘴唇顫抖著溫柔喚道:“劍,你回來啦!”

我看見她那張似乎沒什麼大的變化、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想著我們似乎從未分開過,忍不住叫道:“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