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柔嘉就這樣跟著盛風袖回了盛府,還很有骨氣地不讓江思白陪同。

她還以為盛風袖要怎麼折騰自己呢,結果還真的只是端茶遞水、掃地提燈,比她在家裡練功馴獸輕鬆多了。

盛風袖雖討厭賀柔嘉,但也沒想真拿她怎麼樣,讓她上門伺候自己,一方面是想出出氣,另一方面就是好奇,她很好奇,賀柔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總共也就見過賀柔嘉兩回,兩回都在吵架,賀柔嘉給她的印象就是蠻不講理、任性妄為,還相當刻薄陰險。這樣的人,似乎全無優點,她難以想象江思白是怎麼忍受這樣一個未婚妻的,但是二哥和夫子說,是江思白自己選擇了賀柔嘉,她不理解。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個情敵。

賀柔嘉比她年長几歲,身材高挑,長手長腳,肩頸線條直直的,穿起衣服來像塊木板,欠缺柔美婀娜感,但卻很顯利落颯爽。她的面板不算白,長相也不算秀麗,但是眉毛濃濃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只小豹子,單單這精神煥發的眉眼,便能稱她為一位特別的美人兒。

賀柔嘉喜歡穿紅色,極正極烈的紅,像是一團不會熄滅的火。那紅衣用料上乘,但似是不屑,未曾新增多少裝飾的細節,連邊緣處也只是剋制地掐了細細的銀紋。僅用編繩束起的長髮,肆意地在腦後散開,因為未曾費心護理過,而略顯彎曲蓬鬆。

和盛風袖比起來,她在外在打扮上似乎並不太上心,唯一的重點,只有一條嵌珍珠雞血石的赤金項鍊。那項鍊壓在鎖骨上,熠熠生輝,美得相當霸道。

若要打比方,那盛風袖是揚州城錦繡堆裡的一盞琉璃杯,賀柔嘉則是疾風勁草中飛射如電的一支羽箭,她們同樣是被嬌慣著長大的大小姐,但是兩者截然不同。

賀柔嘉到了盛府之後,許是自覺理虧,原本火藥桶一樣的人,也不再一點就著了。讓她幹活兒她就幹活兒,不躲懶也不拿喬,頂多飛幾記眼刀,卻沒喊苦喊累。這讓盛風袖有點意外。

只是她對盛家人的態度,依然是不屑一顧,可以說是除了頭號冤家盛風袖,她平等地討厭盛家所有人。

平日裡,盛風袖使喚她幹活,她就會用刀子一樣的眼神剜她一眼,然後悶聲地依言照做;盛風袖不使喚她的時候,她便一個人找個角落蹲著,玩鳥、玩蛇、玩蟲子,反正自得其樂,就是懶得搭理旁人。

那些動物在她的指掌間,乖順靈巧得彷彿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指揮自如。盛風袖雖然不玩鳥和蛇、蟲子,但是對她這一手還是羨慕不已。

這天,盛風袖坐在榻上,推開窗,衝牆外坐在臺階上的賀柔嘉,喊話道:“蛇有什麼好玩兒的?”外面冷冰冰的,臺階上是冷冰冰的,那沒有熱度的蛇也是冷冰冰的。

“我不玩蛇我玩什麼?玩你麼?”賀柔嘉嗤之以鼻道。

盛風袖說:“你一直都這樣麼?這樣討人厭,這樣沒朋友。”

“你才沒朋友!”

“你這樣的人,也能有朋友?”盛風袖靠在視窗。

賀柔嘉懶得跟她講自己都有哪些朋友,“只有你這種蠢貨,才會將朋友這種東西掛在嘴邊……只要你站得足夠高,那種東西不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嗎?無趣得很,還不如我養的蛇。”

“你這種只跟蛇玩兒的怪人,才無趣呢。”盛風袖皺了皺鼻子。

“我說的不對嗎?人就是比不上動物啊。有的人表面上對你阿諛奉承,其實背地裡將你貶得一文不值,你還傻乎乎地將人當作朋友呢!”賀柔嘉摸著那三角形的小腦袋,譏誚道,“而很多時候,你對人掏心掏肺,人家壓根不領情;你對人又打又罵,對面偏就腆著臉黏上來……簡直荒誕。可是動物就不一樣了,你對它好,它就親近你;你討厭它,只需兇一點兒,它就乖乖地不來打擾。”

“你還有臉說別人荒誕呢,江大哥對你何嘗不是掏心掏肺,你又領情了嗎?”盛風袖捶了捶窗框,“黃金四千兩,他說拿就拿,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的。”

“我不覺得那算‘掏心掏肺’,他若是真喜歡我,真心為我好,就不會綁著我不放,我出門做什麼他都讓護衛跟著我,像監視囚犯一樣……”

“那護衛只是用來保護你的呀,誰叫你武功這麼差,還整天亂跑惹事的?”盛風袖道,“既然都訂了婚了,你為什麼不能放下偏見,多看到他的優點呢?說不定你會喜歡他的。”

“憑什麼?”賀柔嘉臉上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覺得他好,你去嫁啊!”

“我!”盛風袖羞惱地一哽,“啪”一聲將窗戶重重地放下去。

賀柔嘉望著那扇紅漆窗戶,愣了一下,隨後,似是回味地凝視起來,那黑黝黝的眼睛裡彷彿有兩條銀魚在擺尾,一閃一閃的。

她將蛇纏到臂上,站起來,走到那窗戶前,拍了那窗戶兩下。盛風袖將窗戶支起來,沒好氣地問:“幹嘛?”

賀柔嘉低聲問:“你喜歡他嗎?”

盛風袖氣惱地又將窗戶放下,被她攔住了,她說:“行行行,我知道你不喜歡他。那你喜歡過別的什麼人嗎?”

盛風袖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難怪你總在我跟前說風涼話,你若是也喜歡過一個人,就該知道,移情別戀是多難的事情。”賀柔嘉俯視著她,兩手抱胸,像個過來人一樣侃侃而談,“何況我的心上人是那樣耀眼的人,就像詩裡說的那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盛風袖小心翼翼地問:“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