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最後一根骨頭◎

葉蘭綃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邵峋身邊。

邵峋跪在她的床榻邊,滿臉的哀求和恐慌。

沉檀手串回到了手腕上。

葉蘭綃掙紮著起來,“太太呢?”

邵峋按住她想摘下手串的手,從後面環抱著她。

他們來到太平間,太太已經平靜地去世了。

葉蘭綃揭開太太臉上的白布,摸了摸她的手,又用力地揉搓了一下她的臉,彷彿在確認是不是她。

她覺得全身麻麻的木木的,不確定揉搓著太太面板的那雙手是否是自己的,也不確定看著太太的那雙眼是否是自己的。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那麼久,葉蘭綃仔細對照了太太身上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條紋路,每一顆痣,每一道疤痕,終於開始接受,這次太太是真的不在了。

她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親人,真的不在了。

她在人世的最後一根骨頭,被抽走了。

“冷,好冷,”葉蘭綃發著抖,蜷縮著身子,感覺血管裡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冷風。

邵峋取來毯子,裹住她,又想來抱她,被葉蘭綃推開了。

“冷,”她捂緊了暖手寶,費力地站了起來,想走出門,卻發現膝蓋的關節被凍住了似的,運轉不靈了。

葉蘭綃身子直直往前栽。

即將貼到地面時,邵峋死死抱住了她。

他身上正在劇烈地顫抖,彷彿他也冷似的。

葉蘭綃揉了揉關節,終於站了起來。

她走出了太平間,站在醫院大門外,九月的陽光還很猛烈,像碎金一樣朝葉蘭綃臉上猛得砸下來。

葉蘭綃化凍了似的,在路上跑了起來。

她一直跑,一直跑,跑過父母還在世的那些好時光,又一直跑,一直跑,跑過和太太相依為命的那些日子。

她記得父親去世的那個下午,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她在教室裡上課,老師突然說,葉蘭綃,你出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仰著臉,問老師,是我爸爸帶著椰子冰淇淋來看我了嗎?

老師紅著眼睛說,不是的,你爸爸去世了,你要堅強。

葉蘭綃無法描述她聽到那句話的震撼,只記得她對老師微笑了一下,說:“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把訊息告訴她,也謝謝老師對她的善意和同情,她原本可以不這樣對她。

說到底,她父親的死,也只和她一個人有關系罷了,和其他人有什麼關系呢?

他們大可以把他的死看作是樹葉落下來,一隻毫不顯眼的蟲子被鞋底碾死了。

所以,她用微笑感謝了老師。

她自己的傷心她會默默承擔,但她不會讓這種悲傷外露,被迫自立的那些年,她常常不知如何與世界相處,跌跌撞撞做了很多錯事,到最後她明白了,她便只想以最小的摩擦與世界交手。

老師似乎沒想到,為何這個姑娘到這時候了還能對著她微笑,此後很久她都說這個小姑娘沒有心,很不喜歡她,煽動了對她的暴力。

她初中校園生活的不幸就是從父親死後的那個微笑開始的。

後來她厭學了,拒絕和任何人交流,和曾以南一起組樂隊,徹夜唱歌跳舞喝酒,無所事事地當個街溜子。

是太太,太太一次次拄著柺杖找到她,一次次把她從崩塌邊緣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