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往事

張玉申趴在桌子上,臉頰因擠壓膨出軟軟的一團,他愣愣盯著炸了兩下的燈花,打了個哈欠。

“申兒,快去睡吧,別等了。”

張玉申回頭,見小娘孫錦弦扶著肚子提燈而來,他不鹹不淡哼了一聲算作知曉:“嬸娘還有孕在身,若乏了自己休息便好,您身子嬌貴,不必操心我。”

那女子聽聞他叫自己嬸娘,不由苦笑,丈夫死後又嫁給丈夫親弟弟,在哪裡都算不上什麼光彩的事,可她當初無依無靠千裡迢迢攜兒趕來西京城投親之時,正是小叔張珍接濟了她,她再嫁後便暗暗立誓,要將珍郎前妻之子視如己出,可張玉申像個捂不熱的冰塊一般,對她處處冷眼。思及至此,不由心中酸澀。

“娘。”外間的門框被輕輕敲了兩下。孫錦弦捋了捋鬢邊發絲,回過頭去,正是兒子張玉成提著食盒站在門邊,見屋內二人,心下立刻有了計較,他少年老成,從前顛沛流離見過世間百態,如今又寄人籬下,明明和張玉申差不多的年紀,卻練就了一副八風不動的和平面皮,波瀾不驚道:“爹曬好的藥材,我給收起來了,臨走前囑咐娘喝的藥我已經煨好,娘服下了便好好歇息吧。”

張玉申冷笑一聲,引得二人看了過去。

“玉申喉嚨可否不適,前兩日我熬了枇杷膏,我給你送些去?”張玉成淡淡道。

孫錦弦知道自己兒子懂事,心中大慰,忙不疊介面道:“是啊,申兒,別客氣,這是他做哥哥的應當做的,誒成兒,你快......”

“哥哥?”張玉申終於直起了身,眯著眼睛看向門口的二人,他那些不滿與憤怒早早因這二人絲毫挑不出毛病的懷柔變成了一腔純粹的怨恨,他冷冷道:“我可不認得什麼哥哥,畢竟我還是要臉的。”

“申兒......”孫錦弦被張玉申說得臉頰泛熱,內心卻如墜冰窖,此刻張玉成向前走了兩步擋在母親身後,打斷了她諾諾的話:“玉申不認我做哥哥無所謂,我把你當弟弟待便是了。放心,我做的枇杷膏是改良過的,爹也誇過點了頭,市面上可買不到,送與兄弟,也算拿的出手,賢弟若是賞光,自然算不得丟了臉面。”

這翻話好像是在給張玉申臺階下,可在他耳朵裡,便是話裡藏針了,怎能領情,“爹誇過”不知道觸動了他的哪一根神經,出言譏諷道:“爹誇過?你的哪個爹?哦,是了,父親肯把家學傳你,肯噓寒問暖錦衣玉食養著你,這麼多好處,給他做個兒子可是個好買賣。”

孫錦弦簡直要背過去,張玉成見母親呼吸急促,擔心她孕中收到刺激,想囑咐她趕緊去喝藥,讓他們二人自己解決矛盾,可張玉申的嘴淬了毒一般,見孫錦弦軟弱可欺,反應這麼強烈,更想激她兩下,最好讓這女人真出了什麼事才好,他想到這,心中痛快極了,不依不饒道:“一個有了新爹忘了親爹,一個不知廉恥嫁了哥哥又勾引弟弟,還真是母子......”

他來不及說完了。

話音未落,方才還溫雅端方的張玉成突然暴起,一拳狠狠砸在了張玉申臉上,引得孫錦弦一聲驚呼。

張玉申被打懵了,他嘴角破了皮,顴骨也青了一塊,他半晌才反應過來,生理性眼淚從一隻眼睛上滑落,又羞又怒,但還未開口,便被提著領子扼住了喉嚨。

“向我母親道歉。”張玉成聲音冰冷。

張玉申此番已經緩了過來,他的眼角疼得發麻,聞之冷笑,盡管呼吸不暢,仍狠狠擠出一句:“去死吧,你這婊子養的……”

緊跟著又是一拳,孫錦弦嚇得直哭,嘴裡喊著別打又不敢上前。張家這兩兄弟,一個來了脾氣,一個不肯服軟,天王老子來了也難辦。此刻孫玉申看準時機,狠狠撞向張玉成胸口,後者未曾料到他仍有力氣,急忙鬆了手,張玉申紅了眼,沒緩兩口去便撲了上去,二人登時廝打在一處。

“這是做什麼!”

一個聲音低沉含怒,孫錦弦回頭,仿若看見救命稻草,喜極而泣:“老爺!”

張珍見妻子梨花帶雨,有孕之身受如此驚嚇,心中無限憐惜,又見兩個孽子不顧手足之情,頓時氣極。但他對著兄長血脈不便發怒,更何況他素來知曉二人品格為人,料定必是這事必定是自己親兒子挑起,便抄起一旁的棍子狠狠打向伏在張玉成身上的兒子:“孽畜,還不住手!”

孫錦弦驚呼,勸張珍莫要下此等狠手,可那棍子已經打向了張玉申,這一下來勢洶洶,捱上一下非要青腫發紫,疼上一月不可。眼看著張玉申要受了這一棍,下一秒,張玉成帶著堂弟將身一滾,那棍子直接打在了張玉成的背上。

“成兒!”孫,張二人同時驚呼。

張玉成一聲悶哼,生受了這一下。他方才見母親為難,早就後悔和張玉申撕破臉了,但張玉申彷彿恨極了他,出手狠辣,他不得不勉力抵擋。眼下替他捱了一棍,便算是賣個人情,暗暗希望張玉申能將此事能從頭揭過。

張珍夫婦和趕來的僕從七手八腳去扶張玉成,孫錦弦掀起他的衣裳,見兒子後背那處皮下青黑,心疼地又哭出聲來,張珍悔極,他平日生怕兄長之子覺得寄人籬下受到委屈,自己落得個不仁不義,齷齪不堪的偽君子聲名。此番失手打傷張玉成,只能內心強壓下慌張,此時看見自己的兒子默不作聲,眼神陰鷙,便終於找到了能緩解愧疚的方式,他大聲罵道:“小畜牲,你兄長可是為你才挨的一棍,你毆打兄長,毫不恭敬,該當何罪!”

“父親。”張玉成打斷道:“是我先動的手,不關玉申的事。”

孫錦弦連忙附和:“是啊,成兒也有錯,老爺別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