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鼠有皮

“雲歸!”

李三三幾步奔到鐵床前,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鐵床上的女子無聲無息,衣不蔽體,四肢皆被牢牢鎖住,眼下青黑一片,哪裡有當初那般風華絕代的模樣,而她也和其他女子一般,肚腹如同鼓起的水球,彷彿被抽幹了所有活氣。

李三三愣愣伸出一隻手,想去探她鼻息,可手卻彷彿沒了直覺,麻木得無法感知,她狠狠甩了甩幾下,又向她鼻下探去。

鐵床上的人卻毫無預兆地睜眼了。

“媽呀!”

李三三嚇得一跳,跌坐在地,正當當壓在韓濯的腳上,她剛剛做好了雲歸已經遇難的準備,卻被自己預設的死人去而複生嚇得夠嗆,她跌得屁股痛,腦子斷了弦,一時沒反應過來雲歸是人是鬼,閉眼扯嗓子喊道:“雲歸你記得我不?你活著還是死了啊你都吱一聲,姐對不起你啊,要不你吃了我也成,咱姐倆都變成鬼之後也能做伴兒......”

韓濯被她壓得痛,伸手去拉李三三起來卻沒拉動,聽她胡說又慍怒道:“胡說什麼,白痴!什麼鬼不鬼的,雲歸姑娘還活著,你給我起來!”

韓濯有點擔心雲歸的精神狀態,急於堵上李三三的嘴。

“啊?”

李三三愣愣的,被罵了竟然也沒回嘴,一陣劫後餘生的喜悅後知後覺彌漫上來,她腦子慢慢化了凍,看著雲歸的狀況,想起從前二人相處的種種,再回憶起這半年來她費盡綠豆大的心機找尋雲歸的下落,一時間又喜悅又難過又委屈,幹脆不理韓濯,還嫌她的腳硌屁股,屁股一歪換了個地兒,坐在地上就開始哇哇大哭。

“快起來,弄這麼大動靜你是活夠了麼!”韓濯對小姑娘從來都是十分有耐心,可惜遇見李三三這麼個姑奶奶,好脾氣都耗了個幹淨。

“雲歸姑娘,你……”

韓濯看向雲歸:“姑娘……”

隨後猛地一震,想起來什麼,趕緊背過身去,額頭滴下兩顆冷汗。

“得罪得罪得罪得罪,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她連珠炮一般咕嚕咕嚕出一大長串,心碰碰地跳,自己可差點成了不知禮數的流氓。

韓濯隨即三兩下脫了外袍向後伸手遞給李三三,示意她給雲歸披上,可李三三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韓濯手伸了半天也沒人接,韓濯氣得向後一踹,好歹是把李三三暫時踹清醒了。

李三三抹了兩把臉,將袍子給雲歸披上了。

“雲歸,你還認得我麼?”

雲歸不說話,只是將頭了偏向一側,眼神空洞。

“雲歸,你說句話,雲歸?”

“她現在精神不大好,受過不少刺激,先別廢話了,還是想辦法把鎖解了。”韓濯重新轉過了身,沉聲說道。

“得罪了。”韓濯上前檢視雲歸手腕和腳腕處的鎖鏈,是比較普通的樣式,沒有什麼特殊,李三三應該可以輕松搞定。想來那個妖道也覺得用這種普通栓畜牲的鏈子就足夠了。

韓濯這回從懷中掏出茶針來,打掉李三三想要伸向自己腦袋上的手:“用這個。”

果真,這失蹤的女子,就藏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還真是燈下黑。

史書工筆,這些人的命運就這麼被埋在洪流當中,輕描淡寫地揭過了。

歷史記錄某年某月,某某入仕,某某升遷,某某得封,某某拜相,某年豐收,某年洪澇,某年螟災,某年大旱。而一個連姓名都沒有的女人的生死存亡,在這些事面前如此不值一提,萬萬個個女子的哭嚎摻雜在轟轟烈烈流過的逝水中,卻依舊幾不可聞。

韓濯搓了搓臉,冷靜下來思考現在該怎麼辦,這麼多妊婦光靠她們兩個人必定不夠人手,現在立刻折返通知吳鈎確是上上之策,但之後怎麼辦?明著把金粉閣抄了麼?不說韓濯有沒有這個權利,永王的底還沒摸透,還真不敢輕舉妄動。

韓濯合計著,眼一瞥突然看見了熟悉的人,當即大驚失色。

“小琴?”

那雙手被反捆在柱子上的女子,不正是小琴麼?

韓濯急忙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小琴姑娘?你醒一醒,能聽見我麼?”

小琴緩緩睜了眼,韓濯見此便鬆了一口氣,想是她剛進這虎狼窩不久,還沒被折磨得精神失常。

“姑娘,你還記得我麼?怎麼回事,難道姑娘你也……”

小琴剛剛從迷藥的勁兒中緩過來,神色仍然有些憨痴,她緩慢地眨著眼睛,嘴巴歪了歪,蠕動著吐出幾個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