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早在一年前,李昭就命大理寺重新整理舊案,其中就有芊雲父親的案子,最終大理寺以屈打成招,證據不全的名頭還了因雲諾受牽連的人的清白,朝廷下令還其子孫良籍,並賜以金銀撫慰。事後李昭陪著芊雲在郊外給她父母立了墓碑,燒了紙錢。

看著眼前的墓碑,芊雲神色還沒有李昭悲傷,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盯著,芊雲一如往昔的直言不諱道,“陛下與殿下照拂先帝的臉面,能讓大理寺做到如此已是不易,至少我父母的魂靈得以安息了。只是,殿下,這到底是我們當時想要的結果嗎?”

李昭也沒辦法回答,垂眼道,“你將來要如何?是回祖籍安置還是在京中安家?”

芊雲自嘲道,“我如今孤身一人,哪裡還有家,待在長安至少還有我熟悉的人。”

李昭也願芊雲在身邊,自己好照拂一二,可依著芊雲的名聲,只怕在京中於嫁娶有礙,不過看芊雲的樣子也不像是顧念兒女情長的樣子,李昭也就暫且按下不提了。

茶樓內一向是熱鬧的很,李昭以前也是喜歡這些的,可守孝的這三年靜了下來,如今再身處其中終究是覺得有幾分吵鬧。李昭在二樓窗邊發呆,瞧見芊雲從遠處翩翩而來,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樣子與以往很是不同,頗有幾分拒人千裡的清冷。

芊雲進來時身後跟著一人,李昭識得是自己派到阿依慕身邊的侍衛,不等寒暄就直接道,“阿依慕信上說的到底不清,你與我細說都發生了些什麼。”

原來胡人一路向西搶奪綠洲和牧場,將原先各個部落小國的族人屠戮或者趕至荒漠放任自流,為求保命,那些族人只好向南逃至大梁躲藏起來,今次便是被前去找麥蘇木蹤跡的阿依慕找到的。不僅如此,阿依慕發現,胡人同朔方馬市來往密切,透過黑市私下購入了大批戰馬,怕是要有大動作。

李昭倒是不驚訝,“他們盯著大梁也不是一兩日了,現下怕是終於按耐不住了,此事我知曉了,阿依慕那裡讓她不要打草驚蛇,我自有安排。”

李昭辭了他們,急急往柳府趕去,幸而到時尚不算晚,李昭沒等馬車停穩就急急往裡走,一旁候著的家僕說道,“公子小姐都陪著老爺夫人在花園中呢。”

沒等他叫人帶自己前去,李昭揮手道,“我知曉路,不用人跟著了。”李昭帶著望月兩個往裡走,剛繞過假山走至花牆下,就聽見背面兩人爭執,李昭示意兩人停下,細聽發現又是柳懷遠同他父親。

柳懷遠平靜道,“父親所說之事,恕兒子無能為力,‘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若身不正家不齊,談何治國?此事自有律法斷明,不是我可改的。”

柳闊沛氣急哼道,“你這是在拿律法壓我?柳懷遠,不要以為你現在是什麼人物了,就能這般硬氣!此事說到底不過是家長裡短的爭執,何枚此人是我學生,我瞭解他的為人,學識見解上此人無可挑剔,此次只是受了他家中妾室的迷惑,才昏了頭要與發妻和離,不過是兩句不合,便鬧上了府衙,又被禦史臺那群看熱鬧的彈劾,鬧到了陛下面前,你總不見得為此讓他仕途盡毀吧。”

李昭倒是聽聞了這樁案子,何枚之妻三日前狀告何枚休妻抬妾,此事鬧得極大,偏偏何枚與京兆尹平級,此事變得十分棘手,京兆尹只好呈到了上面,輾轉落到了大理寺手上。李昭瞭解過此事的來龍去脈,何枚哪裡是想要和離,分別是要強行休妻,且不說何枚之妻生下兩子,便是貧困時嫁他為妻,又曾為姑舅斬衰三年這兩點,過錯便全都在何枚身上,正因此,大理寺很快將何枚押解入獄,等候審判。

李昭皺眉聽著,只覺兩人說話越發激烈,李昭向望月使了個眼色,望月心領神會,小跑到假山後,佯裝驚訝大聲道,“殿下您慢些走,等等奴婢,小心崴了腳。”

聽望月這樣說,花牆後的兩人都啞了火,柳闊沛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你好好想想,此事不過是家事,自有祖宗家法處置的,若因此毀了,豈不是可惜。”

李昭聽著腳步聲走遠,整了整衣衫,抬步往裡走,誰知剛繞過月洞門,就瞧見柳懷遠等在那裡,定定瞧向自己,李昭笑道,“我可不是偷聽啊!只是你們父子兩個的說話聲音大了些,怕是連我的腳步聲都沒注意。”見柳懷遠有些低落,她湊近安慰道,“好了,父子兩個同在官場上,難免遇上政見不合的時候,上牙打下牙,難免的,也許只是他並未深查此事,畢竟是你父親的學生,難免關心則亂。你回頭仔細說給父親前因後果,他會知曉的。”

柳懷遠握著李昭的手,苦笑道,“父親固執的很,此事他斷定了便聽不進別人說了。”

“好了,別鬱悶了,我倒覺得此事定要狠狠懲治何枚那人,糟糠之妻尚能拋棄,又如何能指望他心繫百姓,愛民如子呢?留著他在朝堂上也是個禍害!”

李昭話中的厭棄讓柳懷遠有些失笑,“別人家的事,你怎麼這麼憤慨?”

李昭抬頭道,“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如那人妻子一般,鼓起勇氣狀告丈夫,尤其是明知自己丈夫位居高官,官府可能不予理睬時,還能為了自己奮起一搏,我實在是欽佩的很。這世間對女子何其不公,光是狀告丈夫一事,她便要受杖責二十,她能堅持將這些公之於眾,不在乎旁人議論,便是個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