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

我沒有去像裡德爾說的那樣去找波特,而是繼續開車前行。我把車開到一個很遠的地方,靠近海灣。海浪在平穩開闊的水面上層層疊疊,有灰塵起伏不歇地懸在太陽底下,海鷗盤旋而過,一隻接著一隻停在新修葺的水泥圍牆上。

我說:這裡又變了一副樣子。

“沒錯。”一個老人站在我邊上,她的眼睛湛藍而濕潤,脊背佝僂,面板上爬滿褐色的斑點,“這裡每過十幾年就要改變一次,在我小時候,這座牆——這條商業街根本就不存在。”

“你是倫敦本地人嗎?”我問她。

“是的,我在這座城市流浪了六十多年。”

她溫和地笑了笑,纖細的手臂撐在圍牆上。我注意到她的手掌很柔軟,衣著整潔,不像是一個流浪者。我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她說:“當然了,在我小的時候,我一無所有。以前的倫敦有一家孤兒院,‘伍氏孤兒院’,我在那裡生活。後來,丘吉爾的大手一揮,我們就去了工廠。現在,我也有一家工廠,四十幾個工人,小夥子,生活真奇妙。”

我也露出笑容,腦中卻在想這個女人的身份。我早就不記得孤兒院的那些人了。

對面的女人突然說道:“你認識派瑞特·奎格嗎?”

“誰?”

她嘆氣道,“你站著的樣子很像她。”

“人總是相似的。”我說。

女人很喜歡我,邀請我去咖啡廳,去看她收集的舊照片。那些照片很多都是關於野生動物的。一開始的照片都是彩色的,應該是她親自拍攝;越到後面,照片越老舊,最後甚至變成雜志或者報紙上的插圖。

她指著一個灰色羽毛異常巨大的鸚鵡對我說:“這是非洲灰鸚鵡。”

我點點頭。

“它是世界上最聰明的鸚鵡,能夠理解人類說出來的話,並且做出回答。這是攝影師在二十世紀初拍攝的,現在,它去世了,攝影師也去世了。”

“對於鸚鵡來說,它只要活得高興就夠了。”我說,“鸚鵡會數數、對話並不能對它的生活造成什麼有益影響。”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問道:“一個生靈擁有人類的智慧,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跡嗎?”

我敷衍地點頭,卻不覺得做人類時比做鸚鵡時更高一等。就像做奎格、尤瑟夫、布萊克時和做裡德爾時一樣。我們話不投機,很快就作出分別。

裡德爾說:我以為你會和她聊得來呢,勞拉和羅伯特以前總是跟在你身邊,你忘記他們了?

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兩人了,孤兒院裡的名字好像也只剩下寥寥幾個。

“生命本來就是一個刪繁就簡的過程。”我問他,“你又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呢?”

多洛雷斯·烏姆裡奇走到辦公室的時候,傲羅辦公室的主任加裡多正站在檔案櫃前——成千上萬的紙張積壓在鐵皮櫃裡,六開門的方形容器被三條長而窄的玻璃開啟心扉。他把帽子摘下來,前額、兩鬢、後腦都被帽子箍出一道痕跡,緊繃繃的領帶遮住滿是皺紋的脖子。

烏姆裡奇說了一聲“早上好”,加裡多先生才轉過頭。

“萊斯特蘭奇的檔案整理的怎麼樣了?”她問。

“我們找到了當時的受害者,但是聖芒戈的主治醫生拒絕我與她接觸,於是,我們只能去找他們的監護人隆巴頓太太......”加裡多的下頜忍不出往後縮,牙齒在口腔內撞擊,發出一聲只有他能夠聽到的脆響。

很顯然,隆巴頓太太不是一個為權勢、金錢所動的女人。

烏姆裡奇原本放鬆的動作停下來,她瞪大眼睛,站立在原地,像一隻正在醞釀怒火的貓。只見她挺起胸膛,抿著嘴唇發出一聲短笑:“結果呢?”

“是這樣的,女士。”加裡多連忙解釋,“隆巴頓太太只是受害人家屬,她並沒有目擊現場,現場還有另一個目擊人——除了萊斯特蘭奇夫婦之外、隆巴頓夫婦之外——”

“克勞奇家,只剩下小巴蒂·克勞奇一個人了。”他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