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更)

◎羅剎。◎

猶如曼殊沙華一夕的崩敗。皓腕驀然劃過何姑姑青色的衣裳, 赤色衣袂揚起又隨之下落。高梳的發髻與滿頭珠翠觸碰地面,一聲悶響。金釵珍珠玉石在地面上滾動。烏黑的血液自容洛口鼻中滲出,猙獰地攀爬過她的衣襟和顯露一塊塊紫紅斑痕的肌膚——

“殿下!”何姑姑驚恐地撲向容洛。將容洛抱到懷中, 她望向左右驚惶失措的眾人,厲斥道:“快叫太醫!——太醫!”

眾人終於被點醒。一聲聲“太醫”傳下去,腳步攢動不休。何姑姑伸手將容洛口鼻的血跡抹掉,那廂謝貴妃跪坐至身邊,顫抖著伸手入袖一把撕下內裡的褻衣為容洛半捂住鼻,眼中已經掉下淚來。而容明轅站在一旁, 欲上前幫忙又不知作何, 眼中框邊緋紅若血。

“這般無用。貴妃失禮。”

太醫還未到。皇帝厲斥僕婢速召太醫。一時慌亂間, 玄青衣角袒露何姑姑身旁。而後便是一雙節骨分明的手掌將容洛攬走。謝貴妃未能作何, 即看見重澈將容洛小心翼翼地抱起。神色或鐵青或鎮靜, 晦昧不可說。

容洛的頭顱偏往他懷中仰起。血液瞬息染透他的前襟。重澈微微向謝貴妃頷首,同皇帝先道一聲“失禮”。語調快速卻不失清晰:“殿下是中毒之相, 請陛下令寧將軍封鎖朱雀門,並責令任何物什不得再動——臣下先行一步。”

語罷,重澈低眸深望一眼容洛,抿唇。快步前往太醫署。

此時他是否失禮已無人計較。皇帝將他所言依照吩咐下去,瞧見不遠急奔而來的謝家一眾與寧杏顏,冷冷一眼是落至向淩竹身上,甩袖追著重澈而去。

今日是公主及笄冊府之日。太醫署得清閑, 眾位太醫無需出診,有一句沒一句互相說話。盛太醫在一角檢視藥箱, 間或插進幾句, 面容閑散, 餘光一直凝視門口。登時見著重澈猛然沖進來, 立馬奔出藥臺之後。輕掃一眼他面容,看向他懷中口鼻滲血不止的容洛,駭然一下:“大殿下!”

“中毒。口鼻自兩刻前滲血。腕間與脖頸上均有紫斑。”抬步越過盛太醫與一眾聽聞驚呼起身的太醫。重澈步入後堂,將幾方擺放書籍的案幾踹到一旁,扯下衣桁上不知是哪位太醫的披風鋪在蒲席上。再將容洛緩緩放下,並以一隻手擱在她頸後。神色暗沉之間,他掃一眼上前探脈的盛太醫,沉沉低聲:“冕服上有東西。”

盛太醫當然知曉。早在一日前容洛就將今日謀算與他如數說清。只是時辰太急,他還未能與重澈仔細說明。稍稍躊躇,他推開容洛的袖袍,瑟縮地施針:“乃是……馬纓丹與虞美人。”

靜默一時。重澈臉色深了幾分:“何人交予她的?”

語氣依舊平常,落在盛太醫耳中卻格外駭人。汗水從後頸一路落入脊背,盛太醫穩住施針的手勢,悄聲回道:“謝家。”

此言一出。重澈蹙眉,抬手幫容洛抹去嘴角烏血,微微為她傾了頭,讓嘔出的毒血不會重新嗆入她喉鼻之中。不再做聲。

數十針刺入穴位,抹去汙血的巾帛令清水中溢滿厚重的紅色。皇帝一眾也到了太醫署。

“如何?”皇帝踏入後堂,瞧見重澈為容洛扶正臻首,亦無他言。側首向盛太醫:“可查出是何緣由?”

盛太醫揖首:“已經得知。”又看向謝貴妃:“大殿下血中有腥、澀、堿之感,大約是中了雷公藤之毒。而殿下冕袍中的襦裙則遍佈毒汁。微臣方才以水化了稍許嘗試……是馬纓丹與虞美人的花汁。二花屬極毒之花,花汁灼人,身上紫斑正因此而來。”

說罷微頓。對謝貴妃稽首:“花汁毒人,因娘娘與陛下未到,微臣不敢為殿下更衣,看清毒性深淺……不知娘娘可否請一姑姑為殿下脫衣?再由微臣仔細查探。”

謝貴妃受驚不清。在一旁瞧著容洛更是極其擔憂。抬袖沾一沾淚,她道:“本宮來就是。”

“花汁有毒,娘娘請接替重尚書,更衣一事由奴婢來便是。”何姑姑擋下謝貴妃架勢。同皇帝福一福身,徑自上前。

時辰不容耽擱。謝貴妃也不爭執,接下重澈。請眾人退出後堂,便讓何姑姑為容洛脫開衣衫。重澈臨門回望,看見容洛露出的背部上紫斑層疊,極其駭人。

件件衣衫被送出後堂,血水被奴婢送出門外,盛太醫請謝貴妃為容洛褪衣之後,又再進去幾位太醫。施針放血一番,清下腹中毒酒的湯藥灌入喉中,又用牛乳與湯藥洗過三遍肌膚,後堂的太醫一眾終於退出。謝貴妃華服上血鏽斑斑。何姑姑雙臂、衣袍之上皆為血染,觸控過秋水紗的雙手腫脹青紫,瞧著讓人眉眼不由打結。

喚太醫用牛乳與湯汁為何姑姑洗一洗雙手後,謝貴妃絲毫不在乎自己形容不整,當堂向皇帝跪拜而下。

“明崇恭順有禮,向來不問它事。今日及笄本為可幸之事,不想被歹人陷害——請陛下明察!”

此言無疑在說向淩竹。今日一切皆因向淩竹為容洛送來的那杯“祝好酒”而起。嘔血,昏厥,紫斑,這種種,無一能與向淩竹脫開關聯。

“妾身如何會害明崇!”向淩竹心中驚恐萬分。她未曾想到今日會出事,心下自然也大膽的猜到此事或為容洛所做。但事事矛頭指向她身上,她嫌疑不可免除。

她反問一出,皇帝卻不曾言語,僅僅直視她雙眸。良久,皇帝發聲:“你與時霖素來不和。”

後宮與前朝利益相關。謝貴妃與向淩竹彼此相鬥他自然知曉,可他到底是皇帝,如何不知道謝貴妃與向淩竹相鬥的好處。謝家眼下勢大,向氏本為他暗中所控勢力之一。二人爭鬥不休,亦等於謝家與向氏會互相制衡。他急切要收回謝家手中權利,倘使謝家專心向氏,朝中多少會疏忽許多。那些謝家遺漏的時間,足夠他在朝中招攬、安插自己的勢力。

瞧見皇帝眼中深色,向淩竹心中一悸,幾步跪下。形容懇切:“大人的恩怨,妾身怎會牽扯孩子!且不論此,妾身縱使有害明崇之心,那緣由如何?妾身無子,對幾個孩子都是極其喜愛的,明崇亦不例外。將心比心,妾身若害明崇,明崇何辜?”

一番話有情理。端地是多年黑水淌出來的好本事。可容洛一早打算到她這副賢後的面目。

“殿下確實無辜。”抹淨手上水珠,何姑姑在謝貴妃身旁跪下,“奴婢有話表述——請陛下恕罪。”

她是容洛身旁人,方才的行為又著實忠主。皇帝稍微打量於她,冷聲擲地:“今日你為明崇犯險,無論任何,朕必赦你無罪。”

“奴婢謝過陛下。”何姑姑磕了個頭。看向向淩竹,“奴婢不知娘娘如何能睜眼說謊。娘娘與殿下積怨已久,前些時日還常常留殿下在慈仁宮中在宮中責罵,難道這些娘娘都忘了麼?”

語出驚人。

謝家一眾驚異,謝貴妃則面露疑慮,而元妃一眾緘口不言,看似死守秘密,實則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