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合一)

◎佈局。◎

受厘宮內的婢女早被何姑姑收買。聽到她疑問, 何姑姑一邊從箱匣裡捧出一件桃紅軟氅,一邊呷笑著頷了首:“殿下一猜便是。”

容洛稍稍頓神。顧自用起早膳。

其實並不是她猜,而是狄婕妤對孩子的渴求難掩於表。稍微接觸即能獲知。

狄婕妤在十四歲時嫁於皇帝, 一入太子府就封了六品承徽。她年輕而知進退,十分受皇帝珍愛。一時盛寵豐饒。但打算著更進一步時,卻被狄家聯結朝臣黨羽、向上忤逆連隱南逼迫禪位一事連累。

那會兒狄家流放者暴斃者眾多。皇帝為避連隱南以為此事是他主導,在歡愛之後任由連隱南對狄婕妤賜下大量紅花與麝香。因而致使餘毒數年固鎖狄婕妤體內,尋遍百法仍難得子。後來時日漸長,皇帝權勢愈大, 後宮住滿年輕的宮妃。皇帝對她失去了熱情, 便更不關心她是否有子。每每提及, 總是敷衍了事。她亦不再熱衷。只是羨豔她人兒女承歡膝下, 籌謀著過繼哪位低賤出身的妃子所生的兒女。

過繼並非稀事。宮中當年受連隱南迫害無子的妃子眾多, 母親死後被抱養的孩子也不算少,近年尤多。狄婕妤前些次就有意要過繼母親難産離世的十七皇子養在膝下, 不過被皇後拒絕。現如今容笙失母,與戚婕妤同為皇後左膀右臂的狄婕妤,當然為收養的最好嬪妃——一位遲早要出降、母家並無權勢的庶公主,想必皇後也不會拒絕。

思及皇後與狄婕妤彼此間的那些九九齷蹉。沉斂一下眼皮。容洛望向書案上《禮記》裡夾著一沓水紋紙,斟酌一時,擺手讓如雲將預備插花的物什撤下。甫同何姑姑吩咐道:“晚些時,你請六公主去慈仁宮。”

何姑姑不明地應一聲, 手裡的衣袍擱在榻上。才往外走,又被容洛攔下。

“將狄婕妤意願告知於她。要她……”輕輕凝目。容洛思慮彳亍, 半晌道:“要她帶上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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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露水從花葉上墜下。桃紅軟氅的一角垂落歩輦, 一路搖搖晃晃入了慈仁宮的大門。

現今不過辰時。慈仁宮的堂內坐滿了妃子。容洛蓮步進去, 掃見左手第一位的謝貴妃和右座第一位的狄婕妤。平靜的面目上一瞬間悄悄化出許多恭順, 對上座的向淩竹福身:“明崇參見皇後娘娘。給皇後娘娘請安。”

除謝貴妃外,她不必稱任何人為“母親”。這是連隱南尚在世時允諾她的特權。謝家功威,皇帝握權後為昭顯他對她的寵愛,更未曾剝奪。

容洛請安於向淩竹來說始料未及。但她向來目中珍重謝貴妃外也再無其他嬪妃,亦不奇怪。右手摩挲過一隻玲瓏的如意,向淩竹招手讓侍婢為她端去一把軟椅,熱絡道:“何必多禮,快些坐。”

施施溫柔的語調從身前送來。容洛直身道了謝,在謝貴妃身旁的梨花椅上坐下。謝貴妃才坐完小月,一身雪青八幅襦裙格外素淨;狄婕妤倒是一如往昔,上下都是端莊的藕荷紫;再抬眼看向淩竹,朝天髻上一支飛燕金釵,身上是赤色繡鳳凰的十二幅襦裙,其外攏了條厚重的蜀繡披風。巧奪天工的繡公紋出一朵盛放的牡丹,在光亮下幾乎要躍然鮮活,從披風裡掙脫。

豔麗過分。

暗自囁喏一句。容洛撇開的眼裡染了一絲哂笑。

將鳳凰和牡丹都穿上身,這般的向淩竹平時尤甚少見,卻不是稀事。大宣後宮隨時會有新人出現,或是選秀,或是侍婢受禦幸。而每每有人的頭上多了一個妃銜,向淩竹便會盛裝華服等待那女子來請安——似乎以此可以昭告,皇後之位獨她一人可擔。

可也不過是似乎。前朝皇帝與世家爭權猛烈。後宮也不手軟。皇後寶印不知沾了多少嬌娥性命,卻依舊有人樂此不疲,將一雙素淨的手浸入血海,費力的乞求能夠一握寶印。換言之,只要大宣仍有一名女子,皇後的位置便永遠不會惟獨屬於一人。

宮妃彼此敘話,容洛坐於一旁。忽外間揚來泠泠響聲。

探眼瞧去,她今日來等的人總算來給向淩竹請安。

孟雲思碧衣如柔柳,眉目仍是前時所見的清麗和婉。她邁入堂中的一刻,來往的言語統統咽回妃子喉中。眾目藏鋒芒,無一不是在審視這位新來的孟寶林。

看她一套請安禮做完。向淩竹滿意放下如意,幾步下了座,將孟雲思虛扶起。替她撂起耳邊垂落的鬢發,言語大方又憐惜:“真是又添了一位水靈的妹妹。快坐。”

謝貴妃身邊她自然是不能坐。順從謝過皇後,孟雲思襯量,在狄婕妤身旁的空位落座,脊背微微一沾背靠,還是謹慎地挺直。

皇後的話將孟雲思與眾人關系拉近。群寂少頃,三兩言語,皇後黨羽已同孟雲思你來我往的熟絡。

容洛坐於謝貴妃身邊緩慢吃茶。那一邊熱鬧,這一方倒是靜的出奇。卻不是吃癟的靜,而是倚仗家世和妃銜的安如泰山。宮室中忽然拉開楚河漢界,兩廂事態極端,又無比協調。

可這也維持不了多長時辰。

容笙與容樂姍姍來遲。珠簾被撩起時叮咚作響。眾人望去,只見容笙肅然的面目在看到孟雲思時陡然大變。青白色從眼底爬滿臉面,最後化作赤紅。她停在門外掃視諸人一眸,終於揚手摔開珠簾,怫怒而去。

珍珠簾子受力斷線,一顆顆流水似的墮地。頓時堂前明珠滿地,叫人目眩。而容樂站在其中,面對此時境況,頗為驚惶。孟雲思坐於這廂,亦是驚憂。不為其他,只因容笙離去前橫來的那恨意滿溢的一眼,幾乎灼燙得她心中難安。

她在驚怖,四下卻習以為常。竊竊私語了一番。便又更加安靜。一個個瞧著皇後,等待她發話。

但還未等向淩竹先說什麼,下座的狄婕妤先長身而起。深深一福身,狄婕妤語調裡歉疚萬分:“是妾身管教不利。請娘娘寬恕。”

這話說得莫名,垂地之間眾人明瞭過來——容笙是要過繼給狄婕妤了。

凝望狄婕妤許久。向淩竹偏首,無奈地輕聲一嘆。大度道:“戚婕妤突然沒了。她想來也難過,本宮不會責怪於她,你去與她好好說一說吧。”語罷。她似乎失去了所有興致。眸中流露出一抹懨懨的容色,對堂下擺了擺手,“本宮今日乏了——各位妹妹歸去吧。”

她自然不是因為眼見容笙對害死戚婕妤有了愧疚。僅僅是不願讓謝貴妃看自己難堪。於她而言,要她比謝貴妃低一頭,簡直甚於有人在用紡線鋸她的心肝。

今日請安時辰短暫。與謝貴妃一同邁出宮門。秋日才懸於鴟尾之上。

應了謝貴妃有關乎修習的叮囑。容洛福身眺她上轎離去。回退一步,迎上滿目無措的容樂。

“六妹可是嚇著了?”挽過她的手臂。容洛仿若寬慰地輕笑問道。語氣溫暖可親,誠然是一位皇長女對其下弟妹該有的款暱。

容樂母親李才人依附於謝貴妃。兩人此時相近也並不顯突兀。雙雙走下石階,稍微離宮妃們遠了些。容樂顏色上的惶恐恍然消匿,付與容洛柔順一笑:“何姑姑來得遲。妹妹未做多想便帶著五姐姐趕了過來,也未能與皇姐相商……也不知可是如了皇姐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