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姐。◎

玄黑色朝服入眼,容洛頷首,對他勾唇道:“謝相。”

來人正是謝玄葑。與容洛對視,他已經認定謝家一眾在太子請旨時就入了她的局。

捧著牙笏。謝玄葑轉看容明轅一眼,單刀直入地道:“老臣有一事十分疑惑,不知可否請大殿下借一步說話?”

話內意願分明,容明轅聽聞,微微一頓,往一旁走開。

容洛望著他下了石階,同謝玄葑走向廊外的露臺。

“我原想是舅舅先發覺。”憑欄遠眺重重樓閣宮宇,容洛淺笑,“不料是外祖。”

林太醫與那監牢裡逃犯確實是同一人。上一輩子容明轅的事全然被揭露,她就已經知道了所有。那日聽說寧杏顏與太子說起西南洪水,她心裡就出了計較。故而獻計,讓太子和謝琅磬一同主理事宜。

謝琅磬是太子少師,名簿查閱一類的事必然是他負責。只要他看見那個囚犯的名字和畫像,她便可以惹他生疑,再尋機讓林太醫給他看見。

一切她都已推算好,卻沒想謝琅磬未得發現,倒是謝玄葑先來找了她。

謝玄葑默聲不作言語。未幾,詢問道:“你性子沉穩。此次設局必有緣由。明崇,你欲作何事?”

他開門見山。容洛反而難以回答。眺望滿宮碧瓦琉璃,冷風自遠方遊來,吹得她肌膚生疼。

她想同他說自己想要保住謝家,想說她要將皇帝拖進阿鼻地獄……但種種觸碰唇齒,便被她咬碎在牙關。

輕輕朝天呵了一口氣。容洛選出了她可以表露於言語的話。

“明轅無病。”

謝玄葑疑怪:“無病?”

十皇子容明轅疾病纏身滿朝皆知。才出生便被太醫診定胎中虧血氣,說是謝貴妃孕中憂思多慮引起。他彼時也在羚鸞宮,對此尤其清楚。容明轅在襁褓中他就看過他氣息孱弱的模樣,怎可能無病。

“大許從前是有的罷。但如今是被下藥了。”從他語氣探知他對容明轅病軀的深信不疑,容洛神色惘惘地輕笑,“前些時日明轅誤吃牛乳與淮南橘,腹痛難忍。我看燕南去請林太醫太慢,就讓何掌事去請了盛太醫。太醫署不遠,盛太醫服侍明德宮,聽召立刻趕來。診完脈後,他告知我明轅體內氣血過旺,從而虛虧。而非有病。”

攏住寬大的袖袍。看向謝玄葑。她繼續回憶道:“當時我心裡奇怪,明轅飲食皆是林太醫負責,若有人加害明轅,林太醫應當早早發覺。於是讓他多多留心林太醫。沒想當真查出明轅的藥方裡多了兩味十歲孩童不能吃的藥。且藥性同服相沖,易致咳血與胸中乏悶。而兩者都是明轅所有的症狀。”容洛低眉,“此事我難以告知母親,只能用這樣的法子來請舅舅和外祖出馬……外祖莫怪。”

謝玄葑緊緊凝視著她。

她說得分明,卻也在告訴他另一件事。

林太醫是皇帝挑選。即使許多年前林太醫曾親手刺殺過皇帝與連隱南,但皇帝既然肯用他,定然他已經歸順。如此情態,他沒有任何理由會對容明轅下毒。

那麼結果只有一個。

“明崇——”渾厚的腔調慢慢拉長。經歷過兩朝局勢更變,變得無比圓滑的謝相在這一瞬驟然凜冽起來,彷彿她兒時在謝家宗祠前見到的古樸勁松,“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簡潔一句話在她耳邊砸落。

容洛抬眼,凝望著謝玄葑。良久良久。

“我要父皇對姜氏夷三族時,母親也說我做錯了。”移眼眺向天邊,青絲一般濃密的烏色漸漸遮蓋明光。容洛將唇際抿出一道鋒利的笑意,“如今沒想外祖也是這樣。”

謝玄葑懷抱牙笏,笏板緊貼在他胸膛之前。他聽出容洛話語裡的失望,宛然太息。“朝堂非你能知。我和你母親——都不屬於自己。”

容洛吐出一聲笑哂。手掌緊握著雕欄矮柱,柱石的稜角摩挲手心,突出的指骨上一片死白。

謝玄葑站在她身旁。無奈地低下首,對她一拜,移步往殿門走去。

“外祖。”

帶著冷意的軟音在他身後響起。謝玄葑還未站定,聽到下一句。

“明轅非謝家人。”

聲音低微,只有他這離她不過一步遠的人才得以聽見。

他赫然轉首,看見容洛攏袖在玉欄旁面對他站定。彤色的裙袂在大風下吹起,猶如昨夜點燃畫像的那一縷火焰。帶著驚駭襲來。

容洛看他返身,雙瞳裡幽微的團著一汪烏雲。唇齒裡揉出的難過與秋風相融。

謝玄葑眼中的驚異令人懼怖。她不忍再看,斂目再道:“謝相。十皇子……不是本宮弟弟。”

話落。一時無聲。

容明轅不是她弟弟。這一事她於謝家滿門株連時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