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踏莎行

祝聽寒只覺身子發軟,喉嚨也發不出聲,看著曾與她同床共枕,朝夕相處的熟悉面孔,不過一個多月未見,她竟有些不敢靠近。

邊上的人自覺開始收拾現場,將屍體拖走,將抓到的人統一帶離。太子妃見了她,終於哭出來,抱著皇太孫朝她喊,“若是知道太子跑到哪裡,請一定要告訴我……”

祝聽寒很難不生出惻隱之心,太子妃董氏或是最無辜的人,曾經的她也賦充沛活力,卻只能困在宮裡,任由自己一日比一日沉默,任憑才情無雙,也敵不過日複一日的深宮寂寥,不知她是否有過掙紮。

如今痴痴傻傻,太子早就棄她而去,她倒成了那個放不下的人,這會兒在想姨母說的那句“守護與庇佑”,更覺得可笑了。

晏祁靜靜看著她,不喜歡她此刻看著他的目光,嘆口氣:

“怎麼不與我近一些。”

祝聽寒在他的注視下,艱難道:“皇後要我來的。”

晏祁沒說話,她繼續說:“她已經預測到結果,希望 希望你能為他們留幾分顏面。”

晏祁又凝視她許久:

“好。”

她點了點頭,依舊站在那,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半晌,她才有勇氣走近一步。

晏祁也兀自鬆了一口氣,這才放心地走向她。

還有許多事情要他收尾處理,或許下一秒就有禁衛軍將他扣住,送他一個逆反叛國之罪,祝聽寒將他拉上馬車,小聲試探,“可以回家嗎。”

晏祁點了點頭,讓她放下一點心,看他如今鎮定的模樣,好似帶兵圍攻東宮,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晏祁見她臉色發白,笑著安慰:“是在擔心我?不用擔心,我有分寸。”

祝聽寒低頭凝視著角落沉默,風吹起轎簾,雨水打進來,晏祁欲要將她拉近一點,一伸手,被她看見袖口上還未擦淨的血跡,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他的手便尷尬地停滯在半空。

少頃,他正要落寞地收回手,祝聽寒又拉住他,拿出手帕,仔仔細細為他擦拭幹淨———

“你總提醒我夫妻之間是彼此最親近的人,要同德同心,坦誠相待,你自己卻總是什麼事都不跟我說。你的計劃,你的謀算,你的想法,統統都刻意隱瞞著我,無端限制我的出行,好似我才是你最需要提防的人……”

她扯出一抹苦笑,“就像現在,我為你擔驚受怕,生怕你被壓上重罪,嚇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也不知道你到底因為什麼能這樣遊刃有餘。”

晏祁下意識反手抓住她的手,低聲道:

“我只是不想讓你捲入朝中內爭,不想你摻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攥緊手中沾上血漬的絲帕:“夫妻本是一體,有彼有我,你身至其中,我又如何能完全置身事外。你做事這樣霸道,好似所有事都該按著你的意思來,我一時間真有些分不清,你是真的為我著想,還是說只是習慣將人拿捏在手中,其實從未將我的想法考慮在內。”

晏祁沉默許久,馬車不知什麼時停了,停在竹林裡,竹葉被雨滴沖刷得簌簌作響,為這對夫妻的第一次坦誠布公配上奏樂。

晏祁垂眼看著被他緊緊攥在手心的那隻手:“太子昏庸無能,配不上儲君之位。可惜皇帝太看中一個“嫡”字,始終不肯易儲,我只能用非常手段。此舉莫過於賭博,我沒對你坦誠,也沒對祝家坦誠,屆時我若是出事,祝家還能救你一次……”

他抓起她那隻手,依戀地將臉埋進她手裡,吻過她手心:“你又如何知道,我沒有被你拿捏在手中。”

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她手心,讓她心軟簡直輕而易舉———

“你可以跟我說的。”她湊近,兩手捧著他的臉,眼睫上掛了雨蝶,水珠壓得翅膀沉甸甸,很快就支撐不住墜下來。

雨水將空氣壓得稀薄厚重,濕冷的觸感黏在人裸露的面板上,等靠近,聞見淡淡的血腥,夾雜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男子氣息。

額頭抵著額頭,她的聲音放得極輕:“我願與你共同進退,哪怕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