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好事

◎“我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好一點。”◎

蘇瀅低下頭,細指無意識地絞著手中絲帕:“我其實是袞州玉梨村人,爹孃種地為生,家中還有姐姐和阿弟。可他們都不喜歡我,自小便欺負我、打我。我從早到晚幹活,卻沒吃過一頓飽飯,更別說讀書習字。只有我阿弟才能去私塾,我是在私塾外偷聽才認得幾個字,所以寫得不好,讓世子見笑了。”

諸般往事本就酸楚,一字一句告訴裴昭,更令蘇瀅難堪到無地自容。

機緣巧合偷到的一件華衣,終究不屬於她,到了不得不脫下的這一刻。

說到此處,裴昭分明瞧見一滴一滴清淚墜落。

落在她手背,落在她鞋尖,也狠狠砸在他心口。

難怪她不像蘇氏夫婦教養出的女兒。

起初,她字寫得不堪入目。

一直以來,用膳時最為專注,胃口極佳。

裴昭清晰記得,她吃到喜歡的肉菜,眼睛亮亮的樣子。

閨閣雅事,她幾乎一竅不通。

並非如她先前所說,幼時貪玩憊懶,她是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些。

她並不頑劣,反而聰慧勤勉,否則,又怎會想到去私塾外偷聽?更遑論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練得一手好字。

同情?還是憤怒?

裴昭自己也理不清當下心緒。

蘇瀅深吸一口氣,胡亂抹一把淚水。

抬眸,擠出極為勉強的笑意,泛紅的眼淚光瑩瑩:“說起來,真得感謝世子。當初若不是被世子救下,我可能已是萬劫不複。我沒想到會落入匪兵手中,我也不想從爹孃身邊逃跑的,可我聽到他們與人談價,要把我賣掉。”

“那男人做我爹都嫌老,我怎能坐以待斃,被他買了去做妾?”蘇瀅不想哭,不想再在他面前落淚博憐惜,因為沒用。

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已經努力擠出笑了,可淚珠還是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出身微賤,我以色惑人,我配不上這張嬌豔的臉。可是,除了這個,我從未擁有過什麼。”蘇瀅仰望著她曾惦念的郎君,笑得讓人揪心。

若是有得選,她也希望在心儀的郎君眼中,是嬌柔美好,惹人憐惜的。

而非如今時今日這般,一點一點撕開面具,露出卑微可憎的自己。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挺直腰板,鄭重道:“我也想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想天真爛漫,玉潔冰清,可我若真是那樣,早就被人欺負死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好一點,當真十惡不赦嗎?”說到這一句,她淚意止住,眼神清韌,似一株風刀霜劍也斬不斷的春草。

裴昭端凝著她。

今夜她沒有任何魅惑之舉,清麗可憐的模樣,卻更讓人移不開眼。

她的話就像一把軟刀子,一點一點沒入他胸膛,讓他再無法忽視她在他心上烙下的痕跡。

他說過許多傷人的話,原來傷的也是個可憐人。

幸好,他再是憤怒,也沒將她騙子的身份公之於眾。

裴昭很慶幸,自己一念之仁,今晚叫她過來。

“你說的是真是假,還有待查證。”裴昭側過身,望向門外幽篁,語氣未洩露一分真實情緒,威儀赫赫,“你既是一介農女,為何知曉蘇家之事?”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面前是一眼看得到頭的結局,蘇瀅奇異般的輕鬆了些。

“正如我曾告訴世子的,蘇家夫婦途徑袞州,暫時落腳安胎,而他們落腳之處,正是玉梨村。”蘇瀅緩緩道,“我們兩家,做過三年多的鄰居。”

鎮定如裴昭,也不由側目。

她竟如此聰慧,她過往無數的謊言裡,竟也有幾分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