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混沌,這個一個早上,一夜的雨勢小了一些,但還在不停的下,洛陽城的百官車駕在開陽門外停了一片,宮門郎官冒雨持戟侍立於雄雄城闕之下。

“裴大人早。”

裴若笑呵呵地從車駕上下來,自有門生為其引轅下車,環顧左右,各個清流之士揚眉吐氣,儘管天色昏昏,這暴雨卻正似甘霖啊!

五六個小官吏圍在裴若身邊,“先生,你收到訊息了?”

裴若含笑點頭,問道:“你們也知道了嗎?”

“是啊,昨天夜裡不知是誰向宅子裡投出書簡,不光學生,許多人都收到了,一夜之間這事情傳的沸沸揚揚。”

“噢?”裴若一愣,小聲說道:“這是誰有這麼狠的心腸,不死不休?”

低頭心思一轉,裴若看著周圍的學生後進朝著開陽門抬手道:“先入宮,進宮再說。”

“諾!”

與此同時,相同的場景出現在宮裡宮外各處,時隔一年,馬三郎再度以書信入洛陽的方式將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一次的對手,仍舊是宦官。

永樂少府樊陵搖頭晃腦地出現在宮門外,這雨稀稀拉拉地下得他心裡愈發地煩躁。當年他任京兆尹時便知道楊黨和郭勝的一屁股事兒,只是比起激烈行事,他更相信不做就不會錯。一把年紀了哪裡還有年輕人那股衝勁兒,更何況這可不是單單一個衝勁兒就能說明的東西,弄不好是要搭上性命的。

馬越,真敢這麼幹!

“這個馬三郎蠻性不改。”樊陵搖頭晃腦地跟許相走在一起,二人相識無言,臉上看不出苦惱亦沒有別人的慷慨激昂,倒是許相要比樊陵想得開,安撫地問道:“馬三郎在朝議上搶了張常侍的好處,咱們都覺得他要完蛋,可他偏偏沒有,還被張讓那老滑頭奉座上賓,嘿。”

“你當張老鬼糊塗了?”樊陵白了許相一眼笑道:“不整他是沒到時候,你覺得這次常侍們還能放過他?”

“說不準,說不準。”

許相擺著腦袋眉目含笑的模樣樊陵一看就來氣,“說不準說不準,翻來覆去就這三個字,總是來這一套你有意思嗎?”

說得不錯,許相從踏入洛陽官場開始,遵循的唯一準則就是說不準,什麼事都不表露出自己的想法,誰問都是說不準,就連陛下問他什麼事情他都說不準。本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他就因為這性格落得裡外不是人,清流大多看不上他,只好跟宦官常侍們互為表裡。就這麼一個膽小怕事的人,現在都成了三公之一的‘司徒’,不得不說,造化弄人。

“你想知道?”許相笑道:“就是想把他排擠出去,只怕也晚了!這是個死局,保郭勝牽連全身,不保郭勝則斷一臂膀,當年權傾天下的十二常侍,吃裡扒外的封胥、徐奉死了,郭勝在侄子郭勳死了之後也快了,如今還剩下誰呢?”

樊陵一驚,這才意識到,其實宦官真正剩下的也就張讓跟趙忠兩個手握重權的了,像剩下的什麼掖庭令、鉤盾令,根本不成氣候。

“樊少府在憂心什麼呢,要是宮內,便去尋蹇碩吧,他那人相處著是難受了些,卻好過常侍倒臺萬人唾罵。若是擔心宮外,馬京兆在長安等著你呢。”

樊陵不屑地哼出一聲,“叫老夫去拜訪他們?不可能,萬萬不可能。”

“那你就去尚書府找老朋友梁孟皇討碗溫湯喝吧,咱們啊,總是要做兩手準備不是嗎?”許相笑了,真小人有真小人的活法,什麼三公九卿的地位不重要,反正一身唾罵也用不著憂讒畏譏,只要能抱住這一身昌隆就是了。“這世道,還真是,鬼怕惡人啊,哈哈。”

笑罷了,許相揚長而去,留下樊陵在原地想了片刻,許相這個老東西說得不錯,鬼也怕惡人,馬越和蹇碩這倆稱得上狼狽為奸的傢伙就是惡人,大惡人!

宮闕的鐘聲響了三遭,滿朝士大夫在大殿中集結,整齊的匍匐於殿下,劉宏再一次地姍姍來遲,笑眯眯的問道:“京兆尹來了沒有啊?”

負責點卯的宦官是蹇碩的人,恭敬地拱手道:“稟陛下,快到九月了,馬京兆需在京兆尹鼓勵百姓務課農桑,因此未到。”

“沒到就沒到吧。”劉宏也不在意,隨手一指龍案上的書簡,“馬京兆來不來不重要,這東西來了就好,蹇碩,念。”

“諾!”侍立一旁的蹇碩無視張讓趙忠等宦官的目光,弓著身子自龍案上取過書簡便是一陣洪亮的朗讀,十六冊足足唸了一刻鐘的時間,洪亮的聲音到最後已經有些暗啞。群臣鴉雀無聲地匍匐在地,蹇碩的聲音在殿上回蕩著,念出的罪狀令人驚訝,背後的意味,更是引人遐想。

蹇碩是什麼人,小黃門、西園統領。西園是什麼地方,是當朝天子劉宏的後花園,那蹇碩是什麼人,可以這麼說,蹇碩就是劉宏意志的執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