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淵微微蹙眉,正打算按住她肩頭,聲正色厲糾正她的措辭,卻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被執扇施了定身術和噤言術。

終究是大意了,他只知執扇的戰鬥力僅限於手持玉扇之時,卻不知,她被紅線束縛住的仙力,是在何時能正常驅使的。

執扇輕拍了拍他後背,旋即身化綠光,從他緊緊禁錮自己的懷抱中溜了出去。落至地面時,她幻回人形,也不顧地底下波濤暗湧的幽冥河水,抬腳步步邁向了冥夜辰。

冥夜辰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他明知,執扇這是在用自傷的方式,逼著他放棄殺害博淵的念頭。可是怎麼辦呢,他就是不忍看她受一丁點兒傷害,哪怕傷害她的人,是她自己!

每每抬腳,足下便會多出一塊四四方方的浮冰,執扇踏著冰階,終是來到了冥夜辰面前,停在了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莞爾笑道:「見過你那麼多次,還是最喜歡你白衣翩躚,不染世俗的模樣。沐晨,能把面具摘下來嗎?」

她喚的是沐晨,而非冥夜辰!

冥夜辰的心顫抖著,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撫上銀狼面具,摘下,露出那精緻到完美的五官,旋即又抬手拉下頭上的斗篷帽,一雙深邃澄澈的眼,始終不離執扇半分。

「沐晨,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很感激你,也是真心拿你當朋友的。但如果非要在你和博淵之間做抉擇的話,我想,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博淵,畢竟我答應過他,此生絕不與他為敵來著。」執扇踏出最後一步,抬手,將手中玉指環掛在了冥夜辰脖頸上,「無虞是個好寶貝,你別再扔了它了,不然下一次,我也不能保證自己還能不能將它尋回來。」中文網

冥夜辰緊攥手中面具,久久未發一言,直到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執扇方才伸手淺抱了他一下。

收回手,她緩緩後挪兩步,笑著,俏皮地將雙手貼近唇畔,放聲大喊:「沐晨,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記得,不許扔了無虞!不許……不認我這個朋友。」聲音徒然變弱,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彷彿這場雨,是老天爺特地為沐晨下的。

沒有過多的勸解,亦不作過多的停留,執扇的背影快速消失在了雨霧中,連同博淵,連帶著冥夜辰對博淵的恨,一併失了蹤影。

獨自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雨停了,霧也散了,冥夜辰方才從懷中掏出一紫葫蘆,開啟葫蘆蓋子,將葫蘆中如拇指大小的小人兒倒在了掌心中。

小人兒撐著掌心爬了起來,剛站穩腳跟,就被冥夜辰揮手送到了地面上。

眨眼間,地上的小人兒便長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仔細瞧來,竟是蒼擎峰大小姐管書陶。

管書陶手拄額頭,搖搖晃晃的有些站立不穩,長時間未接觸過光線的眼睛在明光下的照射下,一時還有些無從適應。

管書陶閉著眼,臉上肉肉的嬰兒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瘦若巴掌大小的精緻小臉。

她瘦了!瘦了好多好多!

冥夜辰心裡泛起了一絲不該有的憐憫,側過身不再看她,輕啟薄唇道:「你自由了!」

「呵!」管書陶笑了,自嘲的笑,「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殺了天界太子,卻不想,執扇短短几句話,竟讓你改變了主意。」

冥夜辰沉默著,管書陶卻是走到了他面前,雙手捧住他面頰,強迫他看著自己道:「我以為,自己心心念唸的大哥哥是真心實意待我好,卻不想自己竟是一個替代品,一個承載了小萱兒一魄的容器,一個可有可無,隨時會被你抽走一魄的可憐蟲。」

嘶啞的喊聲仿若泣了血,眸中的淚也早已決了堤,管書陶憤憤摔開冥夜辰的臉,揚手,在他臉上落下一個手掌印。

冥夜辰伸手撫了撫嘴角的血

跡,微勾薄唇,眸帶謔笑:「你既已知曉我的目的,就不該再對我抱有幻想。來呀!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連同你師父的債,也一併清算了吧!」喊著,手中已化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劍,狠狠插在了管書陶腳跟前。

「殺你?」管書陶抓住劍柄,踉蹌著後移了兩步,進而劍指冥夜辰,冷冷開口,「讓我變成跟你一樣冷血的人嗎?」

「在我心裡,大哥哥早已經死了,死在了我千歲生辰的前一個晚上。而你,你是冥夜辰,是殺我師父,將我關進葫蘆裡的惡人。」

「冥夜辰,我恨你!我恨你!」管書陶歇斯底里的大喊,「從今日起,你我恩斷義絕,再見亦如此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話音落下,那一身純色無暇的素白長裙已被她持劍削去了衣袂一角。

布屑在風中翻飛,眼淚在臉上流淌,手中之劍亦脫離手掌,「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管書陶走了,亦如執扇走時一樣決絕。

冥夜辰呆立原地,從始至終都未曾挪動過半分,好似這三界,從無他的安身之所,好似這世間,再無掛念他的人。

他苦心謀劃了三千年的討伐,到頭來,卻毫無用武之地,他苦苦尋覓了八萬餘年的至親,到頭來,依舊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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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想起冥夜辰,都是一種鈍刀剜心的痛,管書陶手捂心口,難受得幾乎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