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無人煙的萬里荒山之中,一個青衣儒山的讀書人牽著一匹有些骨瘦如差的棕紅大馬。

馬匹極其尋常,沒有那種所謂神馬良駒的獨有靈氣,也沒有獨屬戰馬的耀眼麟片,整匹大馬也只有那額頭的一撮白毛最唯顯眼,還被讀書人懸掛的鈴鐺給遮擋的嚴嚴實實。

讀書人無異,馬匹無異。這放在俗世人們除了會驚歎一聲這書生好生俊俏之外,不會說什麼。

三千道州文學聖地的稷下學宮始創士子負笈遊學,各地書院甚至是世家都爭相模仿,如今雖說現在遊學已不復當年盛況,可多少還能時常在名山大川、名勝古蹟這些地方遇上些負笈遊學計程車子。

可什麼再尋常不過的負笈遊學標準裝扮,放在這萬里嫋無人煙的荒山之中就顯得極其突兀扎眼。

讀書人牽馬緩行,讓著陰暗的密林多了幾分明媚,寒風之中讓人心生暖意。

武夫立世如不動磐石,權者權傾天下可敬可畏,世上唯獨讀書人讓人如沐春風,哪怕是酸儒也有可愛之處。

讀書人行至一座靜湖,突然起了興致,鬆開伴陪著自己走了無數山山水水的馬匹,放它自己去在這雪地中攬睨枯草。讀書人直接走到湖邊,從一個青灰色的錢袋裡拿出一個蒲團一根魚竿,讀書人獨坐在湖邊垂釣江湖。

魚竿無鉤無餌,讀書人垂釣江湖,拋下絲線靜待願者上鉤。

不遠處的一個身著淡藍衣裙的女孩,偷偷躲在一顆巨木樹後好奇的觀望著這個年輕人。

女孩是這群山中孕育出了靈魅,俗名是那極其沒有技術含量的名字山鬼。女孩沒有名字也沒去過俗世,女孩生於山間與山間萬物相識相伴,可這個做在湖邊的‘動物’女孩還是第一次見。

讀書人沒去理會身後的那頭靈魅,她願意跟著就跟著,上天有好生之德,聖人也曾曰愛人勝於愛己。那頭靈魅身上全無血煞之氣,自然也論不到什麼斬妖除魔一說。

“太安山前倒是我小瞧了你,想不到一趟太安山毀去了百族幾萬年的謀劃,雖說事後引得百族側目追殺,但到底是替道門仙家毀去了很多無賴的麻煩事,這倒是道門仙家欠了你一個不小的人情。雖說得罪了百族,可魔族最不怕的是的就這個,所以說到底這趟還是你賺了。”讀書人語不驚人死不休,這種驚天內幕竟如同拉家常隨意吐出,只可惜四下無人,只能當做是這位讀書人的喃喃自語,自己說於自己聽。

這位讀書人看似對著湖泊自洩這令人咂舌的情報,其實這更偏向於一種覆盤,只是這位讀書人從當初的棋子變成了現在的執棋人。

“當時還想不通那一向精明從不吃虧的驅魂人為何這次甘願去做那費力的槍頭,原來還有夏谷厭幡這一檔子事,褚師山河你說我是該說你是機緣太好,還是黴運太盛?”

“要不是侯文賦在那兩個驅魂人心湖裡種下了一道天子劍意,其實把你留在東王妖州的雄關城倒也不錯,太安山上殷虛天給的評語太大,而你的變數太多,所以你不得不死。”

“魔族大都翼魔褚師家,交玄易人界州大明城畫地為牢自困樊籠的斬首黑魔,天道虧欠的天炎侯僅存的後人侯逸之,南國沐王府的小王爺沐英,還是那人王高陽少昊的和繼承了五雷天官陳程全部衣缽的陳晚風的半個弟子,還有那位靈魂天生匹配的靈族靈女楚昕素,再加上一個厭次紀家的紀卓越,還有深得學宮兵法大家趙英卓深傳的劍貓多半也會跟你扯上關係。”

讀書人宛然一笑,如桃花綻放:“大半三千道州將因你而動,褚師山河你說你怎麼能不死?”

讀書人抬頭望著片片飄落的晶瑩雪花,喃喃道:“我這一輩子多半最是羨慕你這種人,所以你只要不出魔土,便可以不去死,如何?”

“我本英雄,無限囂張,屁話!只要是英雄那裡能囂張的起來?英雄、俠士都不過是被世人綁在道德架子上的可憐蟲而已,雖是名譽加身萬人敬仰還不如你們這些喜怒由心卻又能真心為‘自己人’的傢伙快活,更別說是我這種只能隱於幕後撥弄風雨事後還要被人罵上千萬年的挽天傾者。榮譽參半又如何?到底還是有人願意真心為你們說上幾句好話的。”讀書人苦笑一聲:“不知道我身死之後,可願有人為我寫上一首讚詞,說上一句好話。”

“殺一人為罪,屠萬人者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那位讀書人撫掌之下,滿天大雪宛如靜止竟還有絲絲縷縷倒退重返天際的現象:“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亙古不變的規矩,也換換了。”

儒家之所以可以成為百家之長,還要多虧儒家秉承仁道,聖人可出口成憲,一言可令天地變色。

而這位讀書人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練氣士而已,別說王者境了甚至他連半王境都不是,卻可以說得一句不合時宜的放蕩狂言因天地倒轉,不敢與之沾染。

武夫十境其名開天,當年那位武夫的老祖宗就曾放言,天地放蕩,可願揮手擊破天機,重立蒼天。

只是無論是練起士還是武夫無論境界高低都想不到他們敬仰一生的天道,竟然此刻因為這個形如螻蟻一般都讀書人一言,避之不及!

大雪不敢沾身。

靈魅瞧著這反常的一幕,驚掉了下巴。

她長這麼大從來只見過大雪從天上下到地上來,那裡見過從地上‘下’到天上去?

小女孩偷偷摸摸忍不住好奇,提著淡藍色的裙襬,掂著赤裸的小腳丫,偷偷摸摸的跑到從地上‘下’到天上去的大雪中,一圈一圈的旋轉,笑如銀鈴清脆悅耳。

宛如雪中綻放了一朵嬌豔的青蓮。

獨自吃草的棕紅大馬,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奇怪的姑娘,又看了一眼無動於衷的主人,低頭繼續啃食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