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聽一位長輩說過,人族自古以來,有為民請命的,有捨身取義的,有正直清廉的,誠如王庭前輩剛才所說,人族傳承總有中斷的時候,但最終總有延續。有一件事前輩卻說錯了。」

他看向王庭太一,道:「就算人族傳承真有前人無法延續的時候,也一定會有開拓者,他們前赴後繼,他們未必在意自身是否能從中獲利,但必定願做後人過河的石頭。」

好似登山,無論多麼嶙峋,只要有人想上山,總有人願做登山的梯,不必受後人供養,只希望後來者能走得順利一些。

李塵說道:「這就是人族的脊樑。」

脊樑,人體直立的根本,一個人如果脊樑斷了,就再沒有走路的可能性。

人族傳承無數年,從某種程度上說,和個人的天賦無關,史冊大浪淘沙,期間不知有多少天賦出眾者,無論什麼神通道法,無論什麼武藝典籍的流失都只如在肚皮上割下一塊肉,雖然疼痛,絕不至死,但一代代走下來,只要脊樑還在,傳承就在,千年萬年終有一日能再現榮光。

咔嚓!

閃電劃破了天際,粗壯和蜿蜒,如乍現的光輝河流,根部深紮在九天虛空,最後落在城內的陣法。

轟鳴之中,整座城都好似晃了晃,許多人因為轟鳴而痛苦不堪,他們的耳邊有由遠及近似的長鳴,這長鳴似乎無數蚊子在頭頂縈繞,一時間整個世界既喧囂又安靜,除了這種密密麻麻的動靜再也聽不見其他東西。

李塵四人站定在城內,並未立即出手,包括李塵在內,他們都想瞧瞧,在這樣的天災下,這些人究竟能撐多久,他們的勇氣是否能讓他們拋開生死。

兇物劫難並未結束,自第一道閃電開始,地面的水窪不斷在極度的光明和猩紅裡交替。

陣法岌岌可危,許多人的面龐被照的極亮,因為一時的緊張瞳孔開始收縮,元力蓄勢待發。

在天地大勢下,這裡每一個人都瞧著極渺小,每一個人的身形都瞧著極單薄,在因劫難而起的罡風裡,在鋪天蓋地流動的閃電長河下,是隨時可能被淹沒的小船,是振翅而起偏偏瑟瑟發抖的蟲豸。

城主回頭,看向眾人,雖一言不發,只有劍鋒從劍鞘拔出的清亮鳴叫。

錚!劍身在閃電下有異常的光亮,倒映在城主的臉上,眼睛上。

於是這位城主的眼睛有幽幽的火焰,跳躍、灼燒,好似要燒穿了這個世界,隨著劍光,好似要斬斷那些電光。

錚!所有人都拔出了手中的刀劍,從半空、城頭到地面,從達官顯貴到百姓平民,劍鳴之聲的連貫,就像人間向天揮舞的旗幟。

這一刻,勇氣做羽翎,那些千千萬的劍光,從高處看就好像一雙雙眼睛,鋒銳的,憤怒的額,不肯妥協的,死死瞪著它。

城池內的陣法終究還是破了。

地面那些一代代勾勒出來的符文現代,無數先賢心血跨越千萬年,護衛後人至此,斷裂的聲音清脆響起,恰似前人在告訴後人,「路走到這裡,終究要靠你們自己了。」

肆虐的閃電下,出鞘的劍和人同時躍起。

這些渺小的影子,這些神通對映的渺小光芒,好似烈日下的燭光,令人不能直視的曝曬下,散發屬於自己的,難以被人注視的火苗。

火苗最後淹沒在閃電光亮的河流中,在天地憤怒的咆哮裡,人聲音的微弱被迅速蓋過去,無人注意,死得無聲無息,無怨無悔。

好在,火苗的數量終究不是一束。

李塵昂首,瞳孔裡但見那些光亮的交替反射,無論天地一時肅然的巨大聲勢,還是人力渺小燭光的點亮。

閃爍交替,閃爍交替,往復兩次,他的瞳孔裡便亮起了一條長河。

這不是他的秘術,而是城內升起的燭光越來越多,無論大小,無論熾盛與否,它們終究匯聚。

微渺燭火的聚攏成形,兇物劫難的海浪滔天終究相遇。

好似無數飛蛾落在炙熱火光後的一一墜落,那些燭火迅速熄滅,做嫋嫋青煙,做人族傳承延續的一塊青磚綠瓦,做日後人族終有大殿遮風擋雨的一點泥。

他們未必想要做什麼偉大的事業,今日挺身而出,所為的不過是頭頂劫難不必落在自家的門前。

面對人人不能躲避的巨大災禍面前,小家或大家已沒有什麼區別,自身的安危和這個世界的安危也好像相差彷彿。

城主活了下來。

他的境界終究要高一些,但他不肯停歇,落地後長身而起,再持劍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