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座城池以後,李塵一度因為城池裡前所未有的祥和而不適,這並不是他有什麼特殊癖好,而是因為他最清楚明白一個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什麼?是利益糾葛,是愛恨情仇。

結果來到這裡以後,所有人都好像已經摒棄了恨意,摒棄了暴躁,所有人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和善,就連那些第一名門的弟子也是這樣。

他一直想不通其中的原因,直到現在,聽到周正的這一句責怪,他心頭微震,回頭看向這位孟府姑爺,“留步!”

周正回頭看向李塵,一言不發,眼睛裡的警惕甚至憎惡卻是真實存在的。

李塵察覺到了他的厭惡,但臉上反而露出笑意,道:“這裡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吧?”

周正聞言微怔,但並沒有否認,只因為經過這幾天的時間,他發現眼前這個人和之前那些弟子不同。

他的術法對於之前那些人來說只需要短短半個時辰就足以困住他們,可現在每一次施法過後,李塵都無動於衷,反而是他的神魂每每都搖撼不停,彷彿面對山嶽一樣的厚重。

他每一次延伸出去的術法,都好比螞蟻的觸角,每一次傳回來的感知,都好像在靠著渺小的牙齒去啃望不到盡頭的巨大山脈。

就算他的恆心無窮盡,千萬年過去也未必能啃下萬分之一,這是何等自不量力的事情。

他問李塵:“你是怎麼發現的?”

李塵嘆息道:“我實在不知道你以這麼大的神通控制這座城池是為了什麼,我這些日子仔細瞧過看過問過城中百姓,這一百年間,城內從未發生什麼命案,就算是第一名門的弟子陷落城中,你也放任他們的境界修行。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我才能在第一時間知道是你。”

孟雙雙等人聽著李塵二人的談話不明所以,或者說他們雖然看似邏輯清晰,可受到了周正術法的影響,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會往壞處去想,更不會懷疑自己竟然是被姑爺控制了。

只有周正馬上明白了李塵的意思,他的神色忽然變得複雜,其中憤怒悲慼種種情緒交替,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我一直痛恨人性醜惡,到頭來我自己竟也無法做到毫無惡性。”

李塵聽到了這句話,嘆息道:“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才會異想天開讓這座城池變成這樣,才會寧願在這樣虛假的夢幻世界裡活著,其實你該知道,世上怎麼可能做到處處和諧?”

他是想起了佛門的那位世尊,當初他傳下佛法,希望世上人人都做到普度眾生,成就真正的無私世界,因為他認為佛法不斷精進的同時,能夠洗滌一個人的惡性。

那位世尊所做的事情,其實和眼前這人的所作所為有一定相似性,只是周正的手段更加粗暴,他是直接用術法,讓每個人都陷入一種似真似幻的假象中。

一念及此,李塵對周正倒沒有什麼惡感,反而勸慰道:“你何必如此?人非聖賢,你雖有心成就一個毫無私心的世界,這本身就是極大的私心啊。”

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這句話一出,周正的神色忽然變得猙獰,就好像被觸動了心底的某個痛處,全身上下烏光流動,鬼氣森森,甚至談不上像一個人。

他瞧著李塵,或許是因為被打破了上百年的辛苦和自以為是的虛幻,所有的憤恨都施加在李塵的身上,他說:“你又算個什麼東西?還想要教我做事,你說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私心?你又何嘗不是?你們第一名門的弟子,你們的夢裡,無不是不擇手段的廝殺,你如今找到我,也不過是為了在宗門搏一上位吧?”

李塵卻注意到了他這句話的重點,“你能進入別人的夢境?”

周正冷笑,這一刻他直起腰來,帶著極深刻的嘲諷,不僅看著李塵本身,還看著這裡聚集越來越多的人,他說:“我何止能看到夢境,我本身,就是你們這些人的夢魘積累所化。”

李塵大吃一驚!

夢魘能夠誕生靈智,成為生靈?

眾所周知,夢魘嚴格來說根本就是一種不存在的事物,它的存在甚至比陰魂等等更加虛幻,但眼前這又是什麼?

夢魘,是一種在睡眠中出現的不愉快的經歷。這些夢境往往和你自身最大的恐懼有關,當你天生對某種事情有一種極致的恐懼,那麼當這種恐懼在夢境裡對你不斷追逐,就是一種夢魘。

簡單來說,夢魘更像是某一個人的零碎恐懼的情緒,結果現在,這種情緒成了一種生靈,而且輻射到了整個城池?

這和天方夜譚有什麼區別?

但是周正沒有再給李塵詢問的機會,他身上的烏光已經如火焰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內,看不清他的身形和模樣。

他的手段也絕不是什麼神通秘法,甚至不能說是現世存在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