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仔細打量這個聲稱不一樣的“死人”。

還真的不一樣呢——

他兩邊撇著的八字鬍留得很長,下巴也有鬍鬚,也很長,面相富態,頭上戴著一頂官帽,帽子後邊還有一個尾巴,看樣子像是一個官人……

我正納悶,還真的是不一樣呀……

那老頭就又開口了,出口成章: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

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除了幾個“酒”字,別的我都不懂,但我聽得出,他說的話朗朗上口,跟我就是不一樣。

雲陽上徵去,兩岸饒商賈。

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

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

一唱督護歌,心摧淚如雨。

萬人鑿盤石,無由達江滸。

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

我服了,覺得有點尷尬,說:“你要是早這麼說話,那我就知道你跟我不一樣了呢,何必還跟你犟嘴呢!”

“我剛才不是在跟你說話,我是在作詩。”他說。

“你不必作死,我不跟你犟嘴了。作死的應該是我。”我說。

“作詩!不是作死。”他強調,語氣裡充滿了憤怒。

他這一強調,我算是聽出來了。

我聽出了“詩”和“死”的區別。

“你應該是個官人吧?”我說。

他卻說:“我非官人,而是詩人。我乃詩仙李白是也。”

我說:“好,那我明白了,你是詩人,我是死人,不一樣的。”

“這就對了。”他轉怒為笑,說,“總算是讓你明白了我們不一樣的地方。”

“那你見過我媳婦桂花和我的孩子嗎?”我又問。

他說:“每天從陽間送到陰間的婦女和孩子太多了,都是哭哭啼啼的,記不得誰是誰了。”

我又問:“那你見過洋人約翰嗎?”

他說:“在我的詩裡只有中國人的名字,從來不認識外國人。”

我又問他:“詩人是個什麼職業?”

他說:“專門寫詩的,就像我剛才那樣,出口成章。”

我再問:“那詩仙是個什麼官職?跟詩人有什麼不同?”

他說:“詩仙沒有官職,詩仙是從詩人演變過來的。說相同吧,那就相同,都是寫詩的。說不同吧,那就不同,詩人寫詩,詩仙也寫詩。寫詩寫的少或者不怎麼好,那就是詩人,寫得多了,大家普遍都認為寫得好,就送一個稱呼‘詩仙’,這就是詩仙了。”

“你的詩寫得多寫得好嗎?”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