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張先開了口:“其實做不成這單生意我挺高興的,我還要感謝阿風替我做了這個決定。原本那幅畫我畫了五年,就不想賣,有人看中它出高價買,他們都勸我賣,我想著如果對方真心欣賞,賣就賣了吧,結果對方又說畫太大太長,沒地方掛,要我按照同等比例縮小燒個瓷板畫。”

先不說原畫有多少細節是他嘔心瀝血一筆筆描繪出來的,這種東西根本沒辦法復刻,更不用說按照比例縮小,巴掌大的圖你可以畫牛毛,指甲蓋大你怎麼畫?這麼一來,細碎的閃光點都沒了。

這些年他經歷了太多起起落落,落的時候永遠比起的時候多,習慣了落的姿態,早就苦中作樂,從中尋到安然。

他常常想,安然也是一種出口。

你看胖子,本來挺安然的,為了一個學區房搞得心力交瘁,最後回到老家,放下了也就安然了。趙亓也是,兩生花的開始如果是他一生的結束,就連老張都要為他鳴不平,幸而他兜兜轉轉走錯很多年,還是回到原點,釋懷了也是一種安然。

他們的安然給了他靈感,他終於知道自己要的出口是什麼,是他心目中一片赤誠的光。

他把光永久地留存下來,為的就是銘記這一刻,可他轉個頭,又為了商品交易而頭疼。他知道生活與理想有距離,為了生活他妥協了,可他依舊矛盾。現在好了,秦風一把火點了窯,他又暈倒在家裡,可見老天爺不想他矛盾。

既然如此,那就去他媽的生活吧!

“我真的很高興,一白,我不怪阿風,希望你也能夠原諒他。”老張說,秦風做錯了事,要受到該有的懲罰,可他並非不值得原諒。就像當初趙亓失蹤時,秦風發動關係幫助他們一起找趙亓,那時,他何嘗沒有想到仿古調查的背後,會是一次席捲黑市交易的災難?

可他二話沒說就幫了。

他只是錯估了自己抵抗風險的能力。

程逾白何嘗不明白?這幾天秦風冷靜下來也很後悔,幹不下去頂多不幹,點那把火幹什麼?窯倒了,生意垮了,情分也沒了,說到底他那股子氣性就是衝程逾白髮的,氣程逾白對他的處境置之不理,氣程逾白飛黃騰達,氣自己非要打腫臉充胖子。

氣的太多太多,一直壓著,就爆發了。程逾白瞭解他,他就是不能憋,憋了才要出事,說出來就沒事了。

只程逾白的問題還是老問題,他需要時間,但是他沒有時間。

輿論也好,資本也罷,都沒有給他時間。

就在他為窯廠安全事故奔走在各部門之間時,今天白天許正南聯合張碩洋等相關投資人,針對九號地的專案規劃開了一場臨時大會,表面上他們都在擔心九號地是否能夠如期開展基建,實際上,他們擔心的是百採改革能否持久地為他們盈利。

就目前形勢而言,程逾白個人在市場上的影響力已經大於教學試驗本身,早期轟轟烈烈的試驗焦點,現在都轉移到了程逾白個人官非上。

商人們不高興了,覺得商品價值遭到了高估。

現在他們要重新估算“百採改革”這個商品的價值,於是,在所謂九號地的規劃大會上,他們提出要在試驗階段就增加盈利專案,譬如在展開第二期教學專案時,不再免費提供師資、資源而要收取學費;再譬如,既然教學試驗是為了讓大眾相信改革方向是正確的,那就要為大眾提供一個可以實時觀察的平臺,於是直播被推到臺前。既然有直播,那麼相關廣告和贊助,在不影響公信力的前提下,是否也值得納入考慮範圍?

程逾白冷冷旁觀了那場足有三個小時的會議,在最後決議階段他說道:“我不同意。”

許正南拍著桌子就要跳腳,張碩洋止住了他,含笑道:“讓一白先說完。”

“我曾經公開表態過,教學試驗階段不會收一分錢。不管以什麼名義,什麼原因,什麼困難,只要開始收費,它的公信力就會蕩然無存。我不會背叛自己。”

許正南立刻說:“公信力這種東西官方說有那就是有,你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程逾白笑了:“你的意思是讓我欺騙大眾?”

“那怎麼能叫欺騙呢?投資是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回報,不然你以為我做慈善?你拿著我們這些投資人的錢,在搞你程逾白個人的名譽經營,你心裡不虧得慌嗎?”

程逾白懶得跟他多費口舌,張碩洋也攔住了喋喋不休的許正南。他認為一幫有頭有臉的人物,在任何場合吵得面紅耳赤都是丟人的行為。

成年人的博弈不要刀光劍影。

很多事都可以徐徐圖之。

“一白,前幾天我和你老師談過,他說改革要有初期成效,時間至少要一年往上,如果最終的效果沒有達到預期,你有想過解決辦法嗎?”

程逾白看向張碩洋。

“首先,百採改革的細化方案是在多年調研的前提下完成的,我有信心它能夠實現我和在座各位共同的目標。其次,就算中途遇見了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譬如災難疫情等等,它也能夠在長期發展中得到回報。”

細化方案几乎囊括了每一個階段的預期與目標,完全可以根據每一個小階段的成果來進行調整。

他不覺得張碩洋需要杞人憂天。

張碩洋笑著說:“你是行家,我們是投資人,本質上我們不如你懂專案內容,只評估風險是我們的要務。現在來看,風險確實很大。一白,我需要你考慮清楚,百採改革的終極目標是為誰服務,畢竟它不是你一個人的專案,在為大眾負責的前提下,你也需要為我們投資人負責。”

張碩洋說,投資人需要多一點的信心。

這是四兩撥千斤的手段,本來還有不少人覺得許正南不講理,一如既往相信和支援程逾白,結果張碩洋一說完,他們的信心就開始動搖了。程逾白被推到與投資人完完全全對立的局面,這就是張碩洋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