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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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說:我們有很多聲音,卻沒有真理。我們來自同一個良心,卻各自藏起。
後來人一撥接一撥的走,秦風跑到路邊吐了一陣,胖子給他倒水擦嘴,老張清醒過來,問程逾白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程逾白不說話,老張也意識到自己過界了,遂不再多問。
他想辜負程逾白的終究是自己,想替趙亓說點什麼,話到嘴邊終究掩於唇齒了。
程逾白留到最後。
這麼多的同學裡,他和胖子關係最好。胖子知情識趣,很有哲學家的智慧,看徐清來了又走,就猜到她為什麼來,又為什麼走。這一次分別,恐怕山長水遠,真的見不著了。
說不感慨、不留戀都是假的,一眨眼快十年了。景德鎮這片土地,當真讓人又愛又恨。他想起一件事,問程逾白:“你師父近況還好嗎?”
“都好。”他問胖子,“怎麼想起他?”
“這幾年沒怎麼看到他,想想也很久沒見過老師了。以前你師父和老師打過一架,你還記得嗎?”
程逾白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候他推翻了十大瓷廠的舊夢,意識到復辟是一場泡沫,決意向新時代看齊。李可知道後怒不可遏,將罪責全都推到吳奕身上,衝到學校跟吳奕動起手來。
其實長大成人的那些年,程逾白已經隱約感覺到李可的方向是錯誤的,他活在昔日輝煌裡停滯不前,可程逾白不一樣,他接受著所有新式的教學,看到的和感受的都是前所未有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在新舊的拉扯下痛苦生長,直到成年以後一個雛形逐漸生成。
吳奕確實給了他很多指引,只真正探索到一條改革之路,落點還是陶溪川、三寶蓬,鬼市和古老的窯廠區,這些活生生在他眼前的生態,構成了全新的百採改革。
陶溪川實在有太多太多像徐清一樣年輕有野心的星火,鬼市又有太多太多和他一樣珍愛碎片和老物件的老人,他們的意識、表達和需求,不斷對抗他的認知,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視野有多狹窄,後來的很多年,他一直嘗試和這些人溝通,聽他們的聲音,感知他們的力量。
終於,他找到了一條切實可行的路。
胖子知道,程逾白從來沒有停止過學習,他的作坊和每一個流於市井的日夜,都是築起高樓的一塊塊磚瓦。雖不知道程逾白痛苦的根源來自哪裡,但想必和改革脫不了關係,提起這些,主要還是為了寬慰他。
“那時候沒經過事,聽說老師跟你師父打起來,總覺得要出事,結果還真是,那一陣子你總是很消沉,脾氣也不大好。”
程逾白抿抿唇,同胖子碰酒杯。
清亮的一聲,讓他想起剛才和徐清碰的酒杯,晃動的水光裡,她的眉眼讓他眷戀。他記得有一段時間心情很差,差到什麼地步呢?他一宿一宿的失眠,頭髮一把把的掉。
李可的反應遠比他想象得過激,可他走了十多年的歪路,好不容易確定自己想要的方向,必須要有堅決而堅定的意志,勢和李可一反到底,因此學校多了很多荒謬的揣測,徐清還來問過他,關於他的父親、母親,李可和十大瓷廠的種種,他氣到已極,毫無理智可言,直接讓她滾。
細想想,他們的隔閡就是從那時滋生的,像是被蟲蛀過的畫布,一點點、一點點撕裂,口子越來越大,最後再難修復。
之後吳奕帶他出席茶道交流會,結交形形色色的社會人士。他為了能將改革儘快推進,也利用程家祖上的廕庇,積極拓寬人脈,利用資本走更快的路。很多時候他不在學校,不務正業,卻被捧為某個圈子裡的大師,傳聞就像雪花一樣,繼而每一場酒後、每一段採訪、每一次長時間的閉關,都成就了程逾白的風流豔史和野心勃勃。
他無從解釋,亦不屑解釋。
他傻傻地堅信,懂他的人一定會懂,不懂他的人再如何解釋,也不會為他停留。胖子恰是知道這一點,才更要寬慰他,說些他不知道的事。
“我也不知道那些流言從誰嘴裡傳出來,剛開始說你媽媽和師父有什麼的時候,我們都很生氣,只有徐清澆了杯水在嚼舌根的同學臉上。那時她頭上還鼓著包,是你師父和老師打架時意外遭的殃,你大概不知道吧?等你來學校的時候,包早就消了,女孩子之間的微妙你也不會懂,她被孤立了很久。她是什麼性格你最清楚,要讓她去問你,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胖子永遠記得那一天的午後,當徐清鼓起勇氣去找程逾白時,她眼中有一股極為認真的堅毅。
她並不是很勇敢的女孩,在某些層面,她有不為人知的自卑。
大概越自卑才越要強吧?
那一晚他和秦風幾個在湖邊喝啤酒,遠遠聽到哽咽聲,還以為見了女鬼,後來推搡著摸索過去,才分辨出來哭的人不是女鬼,而是徐清。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哭。”胖子說,“一白,這個世界沒有人會不問緣由地停下來等你,但是徐清,曾經等你很久。”
程逾白仰起頭。
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這輩子捏了多少小玩意,而這些小玩意有多少在徐清手上。上大學的頭兩年,程逾白還在“探尋”的路上,有許多時間捏小玩意。這些小玩意,現在要是署了一瓢飲的標識,一定能賣出很好的價錢。就算沒有,在當時也很受歡迎。
徐清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天分還是專業能力?他總是可以透過陶瓷,搭建離人心很近的橋樑。他們愛不釋手,一點餘光也不會分給她精心設計的器具。她很生氣,更多是一種羞惱,或是羞愧,去陶溪川的第一年冬天她還讓程逾白陪她一起,到了開春她就不讓他去了。
廖亦凡忙著包裝和銷售,每天跑公共窯和工廠,大多時候都是她一個人騎著三輪車,載著她的希望,迎著月色、夜色奔走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
她很難否認那一個冬天帶給她的滾燙,晴天時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可以靠在程逾白背上休息,緩解連日熬夜帶來的疲勞。雨雪天的時候就沒這麼容易了,路上都是滑的,偶爾她要下來幫他一起推車。
好幾次他們卡在巷口,進不去出不來的時候,她情緒崩潰,繃著臉一言不發,程逾白就把雪抹在她臉上。他們還在收攤的深夜,一起打雪仗。
回去的路上,他滿臉汗涔涔,她怕他受涼生病,堅持把圍巾帽子給他,一圈圈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他就一直看著她。
他的眼睛透出一股邪性。
徐清願意將那種東西稱之為人慾,因為那一個冬天之後,他們就走遠了,她再也沒從他眼睛裡見過同樣的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