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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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獲獎後趙亓放縱了一晚,女兒就是那次激情犯錯的產物,他與孩子媽媽並沒有感情,也不生活在一起,本以為孩子的出生不會改變什麼,沒成想一個麵糰似的小人兒,竟成了他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唯一的羈絆。
他猛的回頭,眼中積蓄著被刺痛的怒芒:“你到底想說什麼?”
“以埃爾如今在國際上的地位,加之賽程將近,行事敏感,他不太可能會接受國展邀請,可我卻在嘉賓名單裡看到了他。寧願被人詬病立場不清,也要訪問景德鎮,目的為何,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你……你怎麼知道?”
“國展十年一度,算景德鎮的大事,主辦方里有朋友,拿到嘉賓名單不算難事,更何況埃爾的行程也不難打聽,誰不知道他最欣賞你?”
趙亓幹瞪著程逾白,聯想前因後果,忽而明白了他的意圖。
“怪不得你突然讓老張拿方子給我,分明目標不在於我,是想利用我從埃爾那裡得到什麼,對嗎?”
程逾白不置可否。
他早早算準埃爾此次來景德鎮,國展只是表面名目,只不確定是不是專程為趙亓而來,畢竟時隔六年,物是人非,還有多少人會念著舊情,不遠千里跑這一趟?直到老張吞吞吐吐提及趙亓的困難,一個把他困在原地六年的難題,何故此時突然找到他幫忙?既不信他,又沒有二選,聯想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埃爾的景德鎮之行便如撥開雲霧,得見青天。
埃爾當真為趙亓而來。
他是今年良器組會的主單元評審之一,而良器是國際公認最高水準的瓷藝類獎項,非常權威專業,在全世界擁有非凡影響力,等於音樂類的格萊美和電影類的奧斯卡。
如果說紅點獎是設計界的奧林匹克,那麼良器就是陶瓷界的奧林匹克,每年會吸引全球60多個國家的製造商、設計師和原創手作人參賽,其範圍囊括傳統陶瓷、現代陶瓷、工業陶瓷、瓷畫、瓷雕、瓷樂等多方面,將會按照類別分單元參加評選。
六年前,埃爾也是良器主單元評委之一,同年獲得最佳新秀作品獎的得主就是趙亓。年僅十八的天才少年,一下子斬獲全球陶瓷人的矚目。
然而從那之後,趙亓就再也沒有作品面世了。
原因很簡單,他並不認可獲獎作品“兩生花”。
就像電影《兩生花》裡說的,我一生都覺得自己,同時身處兩個不同的地方。趙亓由此發散靈感,採用黑褐色調,將一隻玳瑁盞發揮到極致。經過窯火淬鍊的玳瑁盞,釉色如黑金流霞,晶瑩剔透,一下子吸引了評委的目光。
其中最為之狂熱的就是埃爾,埃爾非常喜歡“兩生花”,將玳瑁盞緊緊擁在懷中,彷彿回憶起電影《兩生花》裡摯愛的女子,爾後在一場激烈角逐中,得益於埃爾的堅持,程逾白惜敗趙亓,成為退而求其次的那一個。
原本到這裡,該是他們既定的結局,不想就在“兩生花”於大英博物館展出當日,一個小女孩當著所有參觀人問道:“為什麼流霞的顏色是褐色而不是紅色?難道中國的天和我們不一樣嗎?”
趙亓先是愣住,爾後驚詫,神色幾變。
“兩生花”從此蒙塵。
這是對天才最童真也最質樸的詰問,將趙亓一瞬間拽入深淵。趙亓這些年一直在試色,嘗試找到心目中的流霞,可要燒出一件褐中帶紅且紅的分寸拿捏到位的玳瑁盞太難了,窯火氣候都是未知數,何況萬事萬物都在變化,便是天邊的雲霞,也不可能永葆一種色彩。
人之肉眼,更不可能存在一個標準。
程逾白寬慰他:“你應該嘗試看到褪色的美,褐釉也好,紅釉也好,都不是絕對的標準。”
“那你的標準在哪裡?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在埃爾面前證明自己,這六年來,每一天都是該死的煎熬和痛苦!我不停否定自己,懷疑自己,又勸慰自己,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燒出黑金紅釉,我並不是唯一的失敗者!你知道我試了多少次嗎?敗了多少次!而你竟借老張的手把古方送來,老張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把他當什麼?人證嗎?程逾白,你為什麼要如此羞辱我?”
六年過去,趙亓的名字已然和兩生花一起蒙塵,便是景德鎮已沒多少人還記得他,可大洋彼岸的另一頭卻有一個人始終記掛著他,堅定不移地欣賞他,甚至為他來訪中國,而他不僅沒能找到心目中的流霞,還被程逾白搶先一步,他還有什麼臉見埃爾?
趙亓心灰意冷,無意再與程逾白糾纏,就在他再次轉身時,小七舉著一張托盤走出來。
此時天黑黢黢的,裡外無光,花園只四角風燈在晃動。托盤上的黑罩子一揭,趙亓彷彿看到大片流霞掠過蒼野,那細細茫茫的黑金色流沙一灑,咬合著醉人的酡紅,點亮萬家燈火,亦往他心口重重一擊。
他當即狂奔上前,又似近鄉情怯,渾身驚顫不知,只一眨不眨地盯著托盤上的玳瑁盞。
是它!就是它!
不是接近於標準的褐中帶紅,而是唯一的標準。
“你做到了?你當真做到了!”趙亓瞪大雙眼,被那片光芒一點點征服,爾後聳下雙肩,“我輸了,我徹頭徹尾地輸了。”
若說到了埃爾面前,他還有什麼可以一辯,便是程逾白也只做到無限接近,卻始終沒有到達。可現在局面完全顛覆了,他做到了。
他既然已經做到,為何還要拿一張有失偏頗的方子給他?
夜風吹起了褶皺的古方,擺著尾兒掠到院牆根上。趙亓目光追隨著古方,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看托盤上的玳瑁盞,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