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梅雨季與八月的颱風季,是這個世界為喜歡雨天的人創造的小魔法。這一夜景德鎮再次大雨瓢潑,小七來給程逾白送傘,遠遠地站在路邊,看他送走了現場觀眾,送走了何東,又送走了許家父子。

爾後,萬禾傳媒大樓前燈光全滅。

程逾白從遮雨的屋簷下走到路口有光的地方,仰起頭,雨水拍打在他臉上。

小七不由想起那一日,當他以為《大國重器》就要拱手讓人的那一日,程逾白也是這樣的姿態,在莨風亭站了一夜。第二天他醒來時,程逾白已經洗漱完畢,像是裝點一新的藝術品,準時開業,煮好熱茶,等待客人上門。

一瓢飲天井下透明展櫃裡擺著一隻唐代越窯青釉海棠碗,是從越窯遺址挖出來的當世稀有珍品。碗縱口徑32厘米,橫口徑23厘米,足徑11厘米,高11厘米,比現在的飯盆還要大一圈。

做這麼大的原因是——共享茶碗。

“你看,共享概念在唐代就已經出現了。”在等待客人到來的過程中,程逾白對他說,“行茶”又叫“傳茶”,碗比人少,大家輪班喝,透過分享食物增加個體情感,就像現在大家都在一個盤子夾菜。

《大國重器》雖然只是計劃裡一道前菜,但卻至關重要,可以讓人一下子看清宴席的定位。

小七無法描繪當時的感覺,臥龍梁枋洩下一縷天光,程逾白就站在迴廊陰影下,仰頭去碰那縷光。整個人呈現一種妖冶的狀態,像是什麼潮溼的怪物,可眼睛裡又很乾淨,影影綽綽的叫人看不清楚。

小七當然知道《大國重器》意味著什麼,節目本身無足輕重,換個自媒體平臺依舊可以收穫同樣的效果,可重點是——九號地由萬禾傳媒所得。

那是程逾白經歷了漫長的舊廠區拆遷、重建和城市規劃後,認為開展古陶瓷村建設在地理優勢和文化建設上最好的一塊地,能夠形成南北之勢,大力促進景德鎮的發展。他想要開展古陶瓷村重建,就非九號地不可。而要九號地按照他的規劃進行建設,就一定得拉許正南入局。而讓許正南上船最快的方式,就是透過萬禾傳媒的平臺打造《大國重器》。

這就是網路時代的特殊性,比任何書面合同都具備歷史意義。節目一旦播出,由他作為主建設官板上釘釘,市場輿論一起,許正南再想下船就難了。不只不能下船,九號地如何建設將全部由他來決定。

這個念頭不是一日形成的,怎樣利用資本實現野心,需要每一個環節的斤斤計較。徐清和許小賀的出現打破了原先設計好的環節,就需要他想別的法子把缺口補上,那就是——“共享經濟”。

景德鎮陶瓷人的共情是一種天然存在的優勢,帶動觀眾的參與感,讓資方、建設官和體驗官,以及核心的陶瓷人都加入其中,才是《大國重器》應該的玩法。他想了一夜,還要多虧許小賀和徐清的提醒,才讓他發現共享之美。

“佳世拍賣所不是想要我那隻成化鬥彩雞缸杯嗎?”

佳士背後有個大佬,一直想透過他進入景德鎮陶瓷市場。對方誰都不認,只認他,偏巧許正南想巴結對方,缺箇中間人,這人肯定非他莫屬,不過之前他一直沒肯鬆口。

一方面,這隻成化鬥彩雞缸杯的價值遠超於它實際的金錢價值,他不想貿然用在拍賣上。另一方面,不到關鍵時刻,他不想對許正南暴露自己的底牌。

可是,他又非《大國重器》不可。程逾白只能自我安慰:“換一個九號地的資方沒什麼不好。你去聯絡黎姿,告訴她一切都好商量,但前提是《大國重器》必須給我。”

許正南不是怕翻船嗎?行,多拉幾個老闆一起來坐船,他總不會還放著大肥肉不敢吃吧?當時程逾白解開襯衫紐扣,活動了下手腕,就跟現在的動作一模一樣。

他淋著雨,逐個解開紐扣,甩掉渾身的束縛。

他討厭正裝,那意味著他要開始偽裝,開始表演,開始一切脫離手作的商業行為。過了不知多久,他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不遠處的小七,露出個冷笑。

“傻愣著幹嘛?想看我被雨澆死?”

小七一拍大腿。

得,還是老樣子。

小七撐開傘奔上前,交代最新收到的訊息:“佳士那位在黎姿姐的引薦下已經和許正南聯絡上了,目前雙方達成初步意向,對方表示會找個時間過來實地考察九號地。”

程逾白點點頭,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否則今晚許正南不會出現在這裡。程逾白抹了把臉上的水,大笑著說:“許正南個老東西,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知道他剛才跟我說什麼?”

“他的心眼跟針眼一樣大,知道你藏著這麼個大人物一直沒給他搭線,該氣死了吧?”

“還不止,說天天往一瓢飲跑,就沒見過雞缸杯,問我藏哪了?”程逾白顯然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