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昨夜驚風雨,雀下枝頭。

瓊玉閣簷角上掛著的風鈴輕輕搖晃,發出清脆悅耳的鏗鳴,空氣中浸潤著雨露塵土的氣息。

烏鬢螓首的女郎撐著膩白的下顎立於雕欄處,露出的一節手臂凝白如玉虛虛搭在橫欄上,雙目失焦望著遠處。

立於身後的芰荷拿著象牙梳一下下地給她梳著長至腰際的秀髮,姜姒輕嘆了口氣。

"何事惹得小姐心有不愉?"

見她嘆氣,芰荷有些好笑:"這好不容易從那地方回來,小姐怎的還不高興了?要婢子說啊,得虧嬤嬤在宮裡,若是在這王府,少不得一頓哭嚎,耳提面命,婢子少不得一頓板子。如今逃了罰,小姐當高興才是啊。"

"芰荷姐姐,高興的是你吧,嬤嬤只多嘮叨我一頓,你可救慘了!"姜姒蹙了蹙眉幽幽道。

"是是是,小姐說得都對!那小姐說說為何心有鬱郁,瞧這愁眉苦臉的樣子,婢子都心疼啦!"

"說了你也不懂。"

姜姒無心再看,轉身回到房裡,妝臺前的銅鏡上印出一張精緻的小臉。

"那小姐是為何不高興,難道是今年的生辰不能大辦,小姐怕收不著禮物?"她輕聲試探著。

"不是,芰荷姐姐,我才沒那麼幼稚呢!"

姜姒有些羞惱,怎麼都把她當成小孩子看,可她過兩日就是生辰了,過了生辰她就十二歲啦!

這個年歲,在窮苦人家都可以嫁人了。

昨日管家陳叔差人送來許多首飾衣裙,還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話裡話外都說這是殿下先前備給她的禮物,還有些早早送去了微雨山莊,被難民洗劫一空怕是剩不了什麼。

如今疫病橫行,京城裡也不安全,按著宮裡的意思,生辰禮就不再大辦了,要她莫要多想,安生在這府裡待著等殿下回來。

姜姒並非不知輕重,只是有些氣悶罷了。

她所期待的不是什麼禮物,而是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的人罷了,可是望了這麼多年仍是未能如願。

這裡府裡上上下下以至皇宮裡的兩位貴人,都把她當成一件精心準備的,獻給他晏昭的禮物。

在沒嫁給他之前,她不能有丁點兒損壞,她必須謹言慎行,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聲譽清白,若是中意那人,她也就滿心歡喜地嫁了。

可如今她連面都沒見過,就要為了一個根本不知道是否心悅的男人,改掉天性,拘在這宅院裡。

若是父母還在,又怎會讓她陷入此番境地?不過是孤苦無依,任人擺弄罷了。

若是晏昭見了她,不喜歡,而後棄如敝履,她又當如何?

芰荷只想著三餐溫飽,衣食無憂,陷在這皇家潑天的富貴裡,全然不知這只是鏡花水月一場,指不定哪天就黃粱夢醒,一切皆空。

與芰荷一道在這京裡流落一遭,姜姒算是明白了,若是沒了這隻婚約做倚仗,她在這京城裡活都活不下去。

貴人們給的,隨時都能收回去,沒有一樣東西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連她自己都是一個送給晏昭的禮物。

這種不可掌控的命運,不是她想要的,可一時半會兒,姜姒無法掙脫。

想要在這世道上活下去太難了,只寄望於能從這裡學到些什麼,也好為往後打算。

想到這兒,她輕聲開口:"芰荷姐姐,姒姒想讓你做事,你應否?"

她神色嚴肅,看得芰荷不由愣了神,而後訥訥道:"自是應的,婢子自小就跟著小姐,從蒼涼的北地一直到這繁華的京都,將軍對奴婢一家恩重如山,婢子死上千萬次都還不清,小姐莫說是要我辦事,哪怕是讓我去死,婢子也是應的。"

"既如此,那往後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也莫要問,現在把陳叔送來的東西全部送過去,讓他把這些盡數賣了,換成米糧。"

·

崇明殿內,面色蒼白的永昭帝高居御座,劉公公在他身後輕輕打著扇。

眾朝臣看著病歪歪的陛下有些憂心,紛紛垂首不言,如今疫症肆虐,情勢嚴峻,若是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少不得起兵亂,內憂外患頻生,被北邊伺機而動的狄人察覺那更是糟了,屆時天災人禍接踵而至,風雨飄搖的大晏如何撐得下去。

若是一朝改朝換代,他們這些朝臣的累世富貴也就完了,想到這兒一個個愁眉苦臉,可要他們拿出個可行的法子,一個個又都跟個鵪鶉似的縮著脖子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