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淮卿依舊住在洪氏院子的東廂房裡。

楚維琇牽著兩個兒子踏進去的時候,她幾乎聽見了倒吸涼氣的聲音。

站在廊下的丫鬟婆子們,面色慘白,垂著頭,膽小些的甚至是瑟瑟發抖的。

有大膽的,依舊喚了聲“大奶奶”。

話音未落,正屋那啟著的窗戶裡飛出一隻青瓷碗,一聲脆響碎開,瓷片飛起,險些割開了邊上的小丫鬟的手,慌得她差點哭出聲來。

楚維琇面上沒有半點兒喜怒,只是元哥兒和桐哥兒叫這架勢唬了一跳。

“什麼大奶奶?這府裡還有大奶奶嗎?”洪氏的聲音從屋裡傳來了出來,許是因為氣憤,她的語調比平日裡更尖銳,“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句話當真是至理名言,一點兒都不錯。”

楚維琇輕輕哼笑了一聲。

她不想和洪氏起什麼口頭紛爭,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很快就能帶著孩子們返京了,從此與洪氏是橋歸橋路歸路,在和離一事上,她是勝利者,又何必與一個輸家再費言語?讓人看笑話。

楚維琇不理,洪氏卻精神十足,喋喋不休。

桐哥兒叫剛才那砸碗的架勢嚇得有些虛,緊緊往母親身後縮了縮,此刻洪氏嘴裡冒出來的言語他不能全部聽懂,但幼子敏銳,那到底是好話還是壞話他是能分得清的。

祖母在不停地罵著母親,用所有她能想到的惡毒話語罵著母親,桐哥兒的心裡發堵,他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麼。

元哥兒握緊了楚維琇的手。他是知道洪氏在罵什麼的,他抬頭看了一眼母親。

去年帶他們去金州探望姨母時,母親面容圓潤,不過一年光景,她變了太多,沒有變的是那挺得直直的背,在被祖母如此咒罵的時候。也依然沒有低頭。

元哥兒也不想低頭。他的是非觀還很簡單,他不懂什麼哈芙蓉什麼婆媳紛爭,他只知道。祖母在罵母親,他卻幫不上母親。

腦海裡突然湧起了一個念頭,隨著母親去京城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外祖母何氏,不會這麼對母親。不會這麼對他和桐哥兒。

洪氏罵得氣喘吁吁,直到楚維琇往東廂房去了,才住了嘴。

身邊婆子添了茶水,勸解道:“太太。消消氣吧。”

洪氏一口氣飲完,眉毛一挑,道:“你去東廂房看著。莫要讓她在懷卿跟前胡言亂語。”

婆子心中有數,大奶奶的心早就飛往京城了。就是帶著兩個哥兒再來看一眼賀淮卿,當著孩子的面,好聚好散,才不會胡言亂語。如洪氏剛才那般破口大罵,對大奶奶那是不痛不癢的,卻是真真正正會傷了兩個哥兒的心。

只是這些勸解的話,這些日子以來,婆子該說的都說了,無奈洪氏半點兒聽不進去,她也就不想再做那個“惡人”。

洪氏催得緊,婆子只好挪著步子去了東廂房外頭。

屋裡一片靜謐。

楚維琇站在床邊,賀淮卿睜著眼睛看著她,四目相對,卻是無言。

良久,賀淮卿自嘲一般笑了,只是他的身子骨太虛了,只是輕輕一笑,就帶動了五臟六腑,喉頭酸澀,重重咳嗽了起來。

咳聲沙啞,饒是楚維琇不懂岐黃,也知道賀淮卿的肺臟是出了大問題了。

她深深看了賀淮卿一眼,就像在看一面鏡子。

她纏綿病榻時,透過鏡子看到了自己的那張臉,面容枯黃,嘴唇乾裂,下巴削尖,她根本不敢認,而此刻,賀淮卿的變化比她有過之而不及,曾經也是風流倜儻的賀淮卿,仿若是一夜之間蒼老是數十年。

若不能循序漸進脫離了哈芙蓉,他大抵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吧。

楚維琇放開了元哥兒與桐哥兒的手,緩緩道:“明日裡,我們便啟程了,給你們父親磕三個頭。”

桐哥兒怯怯看了母親一眼,直到元哥兒跪下了,他才跟著跪下磕頭。

元哥兒通紅著眼睛:“父親,兒子跟著母親去外祖家了,您保重身體。兒子會照顧好弟弟,會照顧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