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王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頭的手書,白紙黑字仍然是自己熟悉的樣子,就是字跡抖了些,可以想見,賢妃當時寫這封信的時候,身上的疾病該是重到了何等地步。

遂王鼻尖亦是微微酸楚,兩人看著上面前言不搭後語的四句話,皆是不知所云——

何須青玉方為枕,含香女兒惜清寧。拂劍為隙朝君去,莫教將軍棄劍歸。

短短二十八個字,卻是教兩人困惑不已。

遂王思索片刻,開口道:“二哥,你從小詩書讀得多,賢妃娘娘也是個文采斐然之人,想必有些話只有你和你母親兩個人能陰白。”

棣王雙眉緊鎖,像是要透過那張紙,彷彿要看到信紙背後母親當初的容貌……忽然,棣王呢喃一聲道:“這第一句,是改編的詩句呀。把原詩中的‘琥珀’二字改成了‘青玉’。”

遂王遲疑地點點頭,道:“我也想起來了,這是寫貪官汙吏的詩。”

棣王緩緩放下手,在殿中來回慢步,想了又想,一聲聲嘆氣不絕於耳,去終究尋不到緣由,彷彿整個屋子都跟著時間一起凝固了。

“青玉方為枕……青玉枕,青玉枕。五弟,青玉枕?”

遂王抬起頭,看著棣王,說道:“青玉枕?咱這宮中,可有誰用的枕頭是青玉做的麼?”說罷,遂王細細思索,良久才反應過來,道:“那隻能是虔王了!”

棣王亦轉過身子,一拍桌道:“不錯,虔王收受賄賂這麼些年,這句詩用來形容他是再準確不過的了!”

“那這第二句呢?”遂王念道:“含香女兒惜清寧,含香女兒惜清寧?會不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棣王的話像是近在遂王的耳畔:“含香便是含香殿,是德妃的含香殿?照這樣說,便是指德妃的女兒了?清寧又是什麼,指的是皇后的清寧宮麼?”

遂王也起身,走近棣王,道:“這兩者有什麼關聯麼?二哥,賢妃娘娘當日除了交給您這封信,還有沒有交給您什麼別的物件?”

“沒有了,只有這一封信而已。但是我也覺得少了些什麼,按照母妃的心性,她要做什麼,應該會準備得更周全才對。”

遂王答道:“或許當時賢妃娘娘已經病入膏肓,來不及準備了呢?”

棣王頷首,也許覺得言之有理,便道:“那麼這第三、第四句又是何意?拂劍為隙朝君去,莫教將軍棄劍歸。拂劍是為了誰?朝君去究竟是朝誰去?將軍又指的是誰?”

遂王搖搖頭,“二哥,你一連串問題才是徹底將我整暈了頭。”

棣王嘆了口氣,又低低道:“將軍什麼時候會棄劍歸?”

遂王略加遲疑,道:“只能是投降了罷,將軍,難道指的是司空峻麼?現在在出徵的的確只有司空大人一人,但是,但是咱們怎麼能夠確定……”

棣王抬起手,示意遂王噤聲。

“五弟,”棣王聲音沉穩:“這就是雙蝶姑娘讓我今日開啟這封信的原因,雙蝶姑娘一定知道我母妃去世前的想法,她才特意挑了這個時間段,讓你前來轉告我。”

遂王有些認同,也跟著點了點頭。

棣王皺眉眨了眨眼,嘆氣道:“此地不宜久留,五弟,你先回去,我若是有了什麼想法,我一定會託人轉告你。其實父皇將我禁足於此,其中有幾個眼線是我自己的人,你和蘇婕妤也不必為我擔心過了頭。”

遂王拿起劍,“那就好,二哥,我如今最擔心的就是你。”說罷,遂王便作了個揖,和棣王道了別,快步朝棣王府外走去。

長安城日色晴好,一絲暗流湧動的感覺也無。連遂王也有一瞬間的錯覺,彷彿還是從前和棣王一起遊玩回來,真的只是尋常道個別而已。

遂王手中的劍鞘握得更緊了,他很快又跨上馬,將這封信的內容深深印在了腦海中,朝大陰宮疾馳而去,要傳給司空峻的密函,也該著手準備了。

喬樺和遂王共同寫完了那張密函,這樣一來,遠在昆州的司空峻才得知了蕭荷凌被抓入宮中的訊息。

到底意難平呵。

剛收到密函時,司空峻心神久久難以平靜下來,那個曾和他山林馳馬的女子,已經更名換姓為喬樺,成了尚宮局一名默默無聞的女子。

司空峻望著彎彎的新月,口中呢喃有詞:“凌兒,還是我食言了,現在月亮再圓幾次,恐怕我也難以再像從前那樣,和你月下酌酒……”

一名部下進了營帳,面露喜色:“統軍大人,外頭計程車兵們還等著您喝慶功酒呢!聽說陛下特地讓您趕在中秋家宴的時候回宮述職。”

司空峻擦了擦眉梢,強顏歡笑:“是,是啊,好事,各位弟兄們這幾個月以來出力不少,皆是我大唐的壯士!”

部下興高采烈,“那屬下先出去煮酒了,將軍您收拾收拾便出來吧。”說完,便退下了。

司空峻喉頭顫動,又望向夜色如墨的天空,剛才還在的一彎新月,已經被烏雲遮蔽住了。司空峻捏著那一張信紙,眼中的淚始終沒有滑下來:“凌兒……我打了勝仗,可以回宮與你同慶了……”

外頭的篝火將營帳映得泛黃,任憑歡歌幾時,司空峻只覺得帳內寂寞如斯,再無人與自己同喜共悲。

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

眼看快到八月十五,便是“秋暮夕月”的中秋時節,即宮裡眾人需要祭拜月神。適逢中秋夜,宮裡要舉行迎寒和祭月,首先需要設好香案,上面除了月餅以外,還須擺上西瓜、葡萄等秋季的時令水果。皇帝特意囑咐,月餅和西瓜必不可少,更是令司膳房特地將西瓜切成了蓮花的形狀,甚是動人。

然而今年收成並不算好,平定昆州和前些年與李克用交戰早已消耗了不少財力和勞力。因此,今年的稻米、小麥、水果均減產不少,絲綢也隨之減少,皇帝曾建議種植棉花,卻又因推行困難,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