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油燈,一壺溫酒,對坐的兩人,還有那笑意盈盈的豆蔻少女。

明明是溫馨之景,但落入推門而入的青衫少年眼中,卻甚覺詭異,明明這木屋之外,還在搏命廝殺,慘呼連連,反而是這屋內,如此和睦之景,顯得格格不入,不禁心凝戒備,暗暗思忖這當中到底隱藏了多少玄機。

“老夫說過,咱們自有機會再見的。”正當青衫不知如何開口之時,倒是那位面帶笑意的老者,撫須笑言,打破屋內寧靜氛圍。

少年聞言,暫斂心中思緒,向著老者恭敬行禮道:“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再見前輩。”

“老夫與小友,一見如故,今日在此地重逢,自是緣分,老夫會逢多位他鄉來客,小友也不妨一起暢聊一番。”老者眼眸雖稍顯疲憊,但在屋中燭火映照下,卻如夜中星光,璀璨奪目。

只是第二次見面,少年卻覺這老者甚是親切,心底總生親近之感,不知為何,少年能從老者眼眸星光璀璨之中,看出那深藏其中的孤寂,聽得老者相邀,警惕稍稍消去幾分,順邀而行道:“晚輩遵命。”

行近了桌前,顧蕭眼眸稍轉,隨即向桌前已對面而坐的面色蒼白的公子,抱拳開口:“木一幸會。”

那公子眉頭輕蹙,顯然在強忍胸中之痛,仍是扯出笑意回禮,不過開口卻是意味深長:“一路行來,才得見閣下面容,實是在下之幸。”

心中暗凜,暗道這公子果然知曉,自己一路跟蹤之事...既是如此,顧蕭倒也乾脆,面上神色如常回道:“此事乃是誤會,只因孫老太爺與在下有舊,今日早間,聽聞公子拜府...”

“所以...小兄弟只是擔心孫府安危,這才一路隨行。”公子端坐幾分,目中笑意忽化犀利,落於少年面龐。

少年笑道:“不止此因。”

“哦?”公子來了興致。

少年忽地收斂面上笑意,目凝星光,也如同公子適才審視自己一般望去:“在下生來,便是齊雲之人,也曾遊歷四方,也知這天下百姓,早已安居...如今齊、晉、唐鼎立之勢已成,也未免不是壞事,所以...在下隨行而來的第二個目的,便是想勸勸兄臺。”

聽得少年之言,公子本是病態雙眸,忽生光彩,望向少年的眼神也一併改變,不變的卻還是那從容笑意:“你如何猜到?”

公子如此開口,便已是預設,少年並未回答,而是神情肅然,兀自說道:“大戰若起,生靈塗炭,想必公子也不願見南唐百姓,水深火熱吧?”

許是被少年肅然神色所影響,亦或是少年所言,亦是公子心底之憂,亦收斂笑意嚴肅道:“唐延英受教了...不過...我願鼎立之勢不改,若你齊雲皇帝想改一改這鼎立之勢,你又該如何?說到底,你不過一介平民,在此妄論政事,豈不可笑?”

少年向來伶牙俐齒,但唐延英此言,卻讓少年無言以對...對啊,自己不過只是江湖中一漂浮萍,想維持天下大勢,確如這公子所言,甚是可笑...正當語塞之時,身旁蒼老之聲,打斷兩人對話。

“若老夫也贊同木小子所言呢,唐公子可願納得我二人之諫?”

聞言齊齊側首,少年、公子,皆是略帶驚詫,公子驚訝目中亦滿不解,但只短短一瞬,已是恢復如常,思忖片刻,望向老者,平靜開口:“這便是邀我來此的目的?難不成只憑他,便能護住我南唐江山?”

“不止是他...”老者撫須而笑,隨即話鋒一轉,輕點木屋之外,輕聲言道。

“還有他...”

“他?”唐延英似有不解,但當瞧見老人手引方向,立時恍然,隨即冷笑。

“只怕他活不過今夜。”

老者輕搖頭道:“若他不死,鼎立依舊,若他身亡,恐再起兵戈...而且公子已陷危機,恐不自知。”

“這麼說來,今夜之局,是你刻意佈下...用外面那些人拖住唐九,而後引我入屋,你既是要逼我就範,又何必惺惺作態...我本以為,以你的身份,不會使這些手段,現在看來...”唐延英冷笑依舊。

老者撫須搖首:“唐公子想多了,我曾贈外面那位公子三枚錦囊...這第一枚,便是今夜的‘宗師之難’,而此難,唐公子同樣今夜會遇...所以,老夫只是想為二位解此難耳,並不想以此要挾相逼。”

“若唐九不伴我前來,外面那位,哪裡來的‘宗師之難’,你這棋局,端得落子精妙...”唐延英雖是久病,但稍一思忖,便看穿了其中玄妙。

相較唐延英的毫不避諱,直言點破,老者卻並不著急,尤是瞧得這位唐公子胸膛起伏,似是在強忍胸腹之痛,微微側首,轉向立於屋中一角的少女。

少女善解老人之意,當即快步行來,從一旁爐火之上取下酒壺,將唐延英面前酒盞輕輕斟滿...

酒花泛起,但散出的,卻不是酒香,而是濃郁藥香,唐延英面色登時凝重,甚至那雙能看穿一切的眸中透出幾分凝重,心中暗暗揣測:“難不成是我識穿了他之謀,他要對我下手不成...要不要喚來九叔,現在就殺出此地...”

瞧著身旁強裝鎮定的唐延英,老人似已經看穿他的心思,輕點自己桌前,少女見狀,忙也將他面前酒盞斟滿,隨即毫不猶豫,抬起酒盞,在唐延英注視下一飲而盡,而後撫須笑道:“唐門乃用毒大家,老夫若想在這酒中下藥,豈不班門弄斧...唐公子只管放心,此盞是藥,非酒,雖不能治癒公子病症,卻能緩解...不妨一試。”

唐延英瞧向老人放下的酒盞,暗歎口氣,不為老者直言藥酒之事,而是在嘆自己到底還是被他名聲所嚇,適才氣勢已輸了一陣,同時也在自嘲自己這露怯之舉...是啊,有唐九在此,還怕對方下毒不成...定下心思,當即將面前酒盞之中藥酒一飲而盡。

隨藥酒下肚,唐延英只覺一股熱流入腹,隨即胸口沉悶鬱結多時的痛楚立時緩解,蒼白麵上罕見顯出一絲常人面色,如此輕鬆之感,十四歲後,唐延英便再無感受過,日日受這病折磨,若非意志堅定者,恐早已不堪其擾...

精神一振,唐延英眸中神采照人,彷彿一瞬迴歸當年那驚才絕豔的天之驕子,不可思議望向身前酒盞,隨即抬眸,滿是不解向老者望去,卻見老者只從懷中取出一方摺疊整齊的信箋,推將而來。

“公子不遠萬里,來這汴京城,無非是想買下孫府的金靈九轉...是與不是?”見唐延英不答,老者撫須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