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諾循著他記憶中家族巢穴所在的方向,慢慢提高了腳上的速度。

他愈發地適應了現在的四肢,從最開始只能踉踉蹌蹌地在雪地中行走,到後來,他已可以在邁開腿的同時施一份向下的力,讓自己能夠奔跑起來。

漸漸地,他甩開了一直跟隨在身後的妖獸,拐進了一個只有與他同輩的小黃仙才有可能知曉的一處枯木林中。

樹杈上堆積了厚厚一層雪,零星幾枚枯黃的葉子掛在枝頭,隨風飄蕩。

白色的人影混進白色的風景中,屏息凝神,將所有繚繞於體表的靈力全都收斂回體內。

於是,再沒有路過的黃仙注意到藏身於此地的他。

這些他曾經的族親們,似乎對他接下來的目的地有所誤解,躲在樹林中“暗中觀察”的方諾微微皺起眉,白裡透紅的面容上浮現出困惑的神情。

他拍了拍臉頰,讓腦袋感覺上去暖和起來,再認真端詳來來去去的小獸們的動向,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他們以為我要去哪呢?”暫時性變成人類的小獸輕笑一聲,又及時抬手捂住嘴,不希望自己製造出太明顯的動靜。

“秘境?”

風將黃仙嶺住民們的議論聲傳遞到他的耳畔,他不由一愣,稍稍眯起眼睛,思索了好一會兒時間。

過去,還在接受兄長與家系中其他族親照顧的時候,他確實有從他們的日常牢騷話中捕捉到過這個名詞。

因此,它在方諾的印象中不算陌生。

由於持有晉升秘法這種“傳承”,許多黃仙都不屑於接納逝去長輩們遺留下的力量,他們認為這麼做有辱黃仙一族的高貴品格。

年輕氣盛的小黃仙們希望憑自己的力量,而非長者們的幫助,來實現獸生的價值、取得宏偉的成就。

因此,他們才會對傳言隱藏有高等妖獸的“傳承”的秘境大貶特貶,彷彿不這麼做,秘境中的傳承就會如天上掉餡餅般砸在自己頭上,幫助自己一躍成為“仙獸”。

然而,又過了一段時間後……

“今天上狩獵課時,班裡的同學們都在議論我們領地中新開啟的那個‘秘境’。”還是發生在過去的事,還是親朋好友們茶餘飯後的閒言碎語,“它在好幾年前也開放過一次,但據說受到某股不可抗力的影響,它的入口被強行關閉了。”

“而今,它又在我們黃仙嶺現身,敞開了自己的大門……這對族內一些第一次討封失敗的孩子而言,是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在那個時候,他的兄長神情激動地述說道。

這位現在看來理應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黃仙,放在從前,儘管他從來沒有流露於言表——但實際上,對方一直受到他的尊敬,他也願意把對自己的“愛”及其他情感分出一部分、投諸其身。

彼時的他一心只在乎各種能引起自己興致的知識,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將來,面對兄長重拾希望的“興奮”,也只是冷淡地應了一句:

“要戰鬥嗎?”

但這不過是過去的他在表象上的偽裝,雖然他現在已經回味不起來了,但方諾確信,自己肯定是為兄長“重獲希望”這件事高興過一次的。

只不過,是在心裡替他高興。

“那是當然的啊,小六。”淺沙棕色的小獸張開兩條短短的前臂,讓它們平舉在身側,“想要取得勝利,戰鬥是不可避免的。”

“我們不可能永遠逃避下去。”一直靠“討封”這種轉嫁風險的作弊秘法增強自身力量的黃仙一族中,居然也會誕生如此“新穎”、又是如此“傳統”的想法,方諾的兄長可謂是同輩中思想最獨特的一隻獸,“透過戰鬥,讓自己變強,這是討封失敗後的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你不應該這麼想。”不曾真切關心過自己以外的存在的方諾這麼回答對方。

不過,彼時的他也不清楚該如何說出有道理的話語來安慰對方,同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兄長“應該怎麼想”。

只能沒話找話般地說了這麼句沒頭沒尾的話,而後便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好比是從那時起,生活中的種種證據便已明示了他們並非一家獸。

回憶起往事的方諾難掩心中的感慨之意,掩著嘴在藏身處中輕輕地竊笑起來。

這段記憶對於在短短几日內經歷瞭如此之多事件的他而言,完全稱得上是“過去的美好事件”的代表了。

從前的每段日常,於現在的他而言,都已成為難遇也不可求之事。

這些美好的東西,他再也不會等來了。

因為不久之後,他就要親手去摧毀它們。

方諾已經有了強烈的預感,不管他以何種方式打探出自己的身世真相,以及長老們所隱瞞的那些事,都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已經失去了血緣意義上的“族親”,很快,“回到家鄉後就能重新變得無憂無慮”的觀念,也會從他身邊殘忍地流走。

他也深深地察覺到了,這一切並非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認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位”所導致的。

它們原本就待在某個角落裡,等待他去挖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