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建立元吉鏢局的一共有七人,俱是至德四載鄴城之戰中安西軍的生還者。

至德三載冬,唐軍二十萬圍攻盤踞鄴城的安慶緒叛軍。

期間,北庭行營節度使,“神通大將”李嗣業中箭受傷,死於亂軍之中。監軍太監魚朝恩亂命指揮戰事,戰力最強的安西軍及回紇精騎處處掣肘,久攻不下。

至德四載初,史思明叛軍來援,魚朝恩據守不動,導致大軍被圍糧草斷絕,不得不退出進攻五個月之久的鄴城。

安慶緒與史思明合兵一處,於安陽河北截住唐軍,攻守之勢易也。

宦官監軍如羊制群狼,自己畏死藏於後方,任憑大軍各自為戰。幸得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臨危不亂,遏制住潰敗之勢,才使得混亂的敗軍免遭被追擊殲滅的厄運。

鄴城之戰持續半年之久,二十萬大軍在凜冬中缺衣少食,更兼叛軍追殺,死傷近半。尤其是萬金驛一戰,兩軍殺得血流漂櫓,安陽河面幾乎被屍首鋪滿。

眾軍士敵視謀奪江山社稷的安史叛軍,更記恨頻出亂命的宦官魚朝恩。忍受了戰事壓力與冬日寒冷,但朝令夕改的軍命和監軍龜縮後方的行止,讓眾軍士越發感到憤怒和委屈。

君視我為手足兮,我視君為腹心。

君視我為草芥兮,我視君為仇寇!

羅孚本是安西軍中步伍隊正,當年在亂戰之中被敵軍戰馬踢暈,又被埋在死人堆底,險些讓積淤成池的人血給嗆死。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被林郊給救下了。

萬金驛大軍潰敗之後,林郊從昏迷中醒來,帶著同伍倖存下來的吳山和丁衛救下了羅孚等人。

當是時,剛剛開化的安陽河已經被鮮血染紅,遍地都是破碎的肢體和散落的輜重,沿著河岸綿延數里不絕。

倖存下來的七人大哭一場,甩盔棄甲,帶著趁手的刀劍槍弓,互相攙扶著離開了戰場。

在朝廷任命新的節度使之前,安西軍已散,被郭子儀整合。林郊帶著幾人想要追尋朔方軍的行蹤,一路向西找大軍匯合。

沿途村莊盡是斷壁殘垣,所見百姓盡是滿臉悲愴,顯然是被兵災所禍。

見到幾人衣衫襤褸,有善人呼喊他們一起食粥。一旦得知他們是鄴城過來的敗軍,眾百姓臉色驟變如見虎狼,急忙把幾人轟走不說,還有持了鋤頭菜刀的叫砍叫殺。

有一對老翁老嫗趁亂摸到林郊身後斫了兩刀,得虧年歲大了氣力不濟入肉不深,被林郊推倒在地。

縱使七人武藝高強,最後也是砍翻了數人才逃出來。

最小的梁鷹去年才入折衝府,血氣方剛,打得上了頭,持刀就要殺回人群。吳山老成持重,一把卸下樑鷹手裡的兵刃,拉著他跑的更疾。

七人一路逃到僻靜處,林郊倚在樹旁長嘆一聲,其餘幾人面色悽苦也不言語。

只有梁鷹氣不過,一拳捶在地上道:“老子打叛軍連命都不要了,怎地吃了場敗仗,這幫人就翻臉不認人了麼?!戰場上受那腌臢東西的鳥氣,活下來竟還要受欺負!”

丁衛是刀盾手,混亂起時他持盾斷後,身上狠狠的捱了幾下。此時他處理著身上的傷口,嗤啦一聲割開染血的冬襖,恨聲回道:“因為禍害了他們的不是叛軍,而是咱們那些敗走的袍澤!”

梁鷹怔在當場。

林郊嘆道:“敗軍無序,無人監管,反正日後也追索不得,搶到手就不虧......任誰也攔不住啊......”

吳山又道:“你道我為何攔你?那翁嫗,正如你我的父母,那些百姓,可不就是咱們的親人?說不得他們的孩子曾經都是咱們的袍澤,如今死在了安陽河邊。雖有叛軍作亂,但讓他們喪親失財的,可不就是咱們大唐軍卒麼?!”

梁鷹年少不更事,方才他下手最狠,死掉的幾人多半要算在他的手上。

此刻聽聞這些話,梁鷹內心悔、恨、驚、怒,百般委屈只在腦子裡亂成了結,從眼裡奪眶而出。

他坐在地上看著雙手,只喃喃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旁的幾人見的更多,心中越發慼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