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陸韻仙管馬山甫借錢,馬山甫一聽就是心裡直翻騰。自己正在因為老天爺憑空給他兜頭砸下個大餡餅,佔了天大的便宜而洋洋得意呢,這借錢是個什麼鬼?錢是那麼好借的嗎?尤其是他馬大少爺的錢,想借?別說門呀窗的,連個磚頭逢兒都沒有!

馬山甫懷疑地問陸韻仙幹嘛借錢,聽了陸韻仙的一通解釋,他心上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停了一會兒方才說道:“你要借錢,怎麼不早些和我說,前幾天我把這裡收賬的幾千銀子一古腦兒的都匯到常熟去了。留在我自己身邊的,不過幾百塊錢,還要預備過年的零用。如今你要問我借錢,只好等明天,我出去到朋友那裡借一下了。”

陸韻仙聽了,心上自然是不信的,可是不信又能怎樣,只得微微的笑了笑,越發緊逼著說道:“這般說起來,倒是勞你費心了,那我就等你好訊息了,先謝謝了,我也是逼得沒辦法,對不住了。”

馬山甫並沒有理解這幾句話是陸韻仙有意逼迫他的,他的智商,太繞彎子的話,他反應不過來,所以也就沒理會,自然該怎麼樂呵還怎麼樂呵,如此歡歡喜喜的過了一夜。

次日上午,吃過飯,馬山甫便出門了,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反正跑出去一天,晚上回到陸韻仙的院中,裝模作樣地蹙著眉頭,對陸韻仙道:“事情沒辦成,這便怎生是好?”

陸韻仙見他出去轉了一天,回來後竟然如此應付自己,心裡便有騰騰的小火苗竄了出來,很是懷疑地說道:“怎麼可能!你可不要騙我!你一個堂堂的闊少,上海灘也是有產業的,要借五百洋鈿居然借不來,誰信啊!”

馬山甫連忙說道:“並不是我騙你,著實是這個時候已經是年底,大家都是用錢的時候,手頭都很緊張。我雖然有幾處來往的錢莊,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只有歸帳,哪裡還肯放出來的。若在平日之間,不要說五百,就是五千,我姓馬的也是調得動的。如今恰恰是碰著年底,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這件事情還是要怪你自家不好,早先怎麼不肯開口,直到這個時候方才講出來,卻是錯過了好時機了。”

陸韻仙聽了一言不發。停了一會兒,方才冷笑道:“你別在這裡演戲了,你到底肯不肯借,只管給我個痛快話。你如果不肯借也是無礙的,老老實實和我說實話,我也不會說啥,卻是這般裝痴做傻的糊弄我,真真讓人著惱!”

馬山甫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沒有聽出陸韻仙的意思來,連忙分辯道:“你不要動氣,我實在是沒有法子。若是我真是有法子卻不肯借給你,憑你怎麼樣罰我就是了。”

所以,低智商也是有好處的,聽不懂就沒煩惱,不用想那麼多彎彎繞繞,只要按著自己的臆想樂呵就行。陸韻仙高智商地百般盤算,卻不曾想遇到個腦電波不同頻的低智商,白白浪費了許多心機。

陸韻仙道:“你是不是真有法子,你自家最是清楚,我也不再說什麼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馬山甫聽了,糊糊塗塗,懵懵懂懂的不明所以,只好一臉問號地對陸韻仙說道:“我想不出什麼,你叫我想什麼?”

陸韻仙見馬山甫智商低到這個份上,也是服氣了,可是她的智商畢竟沒有到不忍直視的地步,所以也不好意思明說出來。

看吧,高智商有時候也未必是啥好事,這不,在低智商面前就吃癟了。

萬般無奈,陸韻仙只得走過去坐在馬山甫身旁,伸出纖手來,緊緊的拉住了馬山甫的手,略微挑明白了說道:“你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我又不是個傻子!別人家的那些個大牌,哪個做了有錢的相好,都是會送個千兒八百的洋鈿,給相好的過年,只有你這個人,真真是挖鼻屎當鹽吃……”

陸韻仙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面上一紅,看著馬山甫的臉色,見他沒什麼反應,無奈地嘆氣。停了一停又道:“你出去打聽打聽,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倌人,哪有不敲客人竹槓的。你再拍著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自從我們相好以來,我可曾敲過你的竹槓?知道你到上海,恐怕你住在公司裡沒人照顧,受了委屈,趕緊叫你到我這裡住,而且你的一應開銷,不要你出一個銅鈿。你想想哪家的院子會如我這般的?現如今我有困難,不過是問你借五百洋鈿,你便是這般的推三阻四,裝痴扮傻。你出去打聽打聽,莫說是上海灘,就是世界上,可有這樣的道理!”

馬山甫聽了,方才後知後覺低感覺陸韻仙似乎有些不高興。但是與自己的銀子相比,相好的不高興,似乎分量還是不太夠!想了一想便立起身來,朝著陸韻仙深深的打一個拱,弱弱地說道:“承你的情,留我住在這裡,我心上感激得狠!”

陸韻仙見馬山甫雖然對他打拱作揖的十分客氣,卻依然不提借錢的事情,不由得心上的小火苗就有了要燒過頭頂出來冒泡的意思。若是在平日裡,客人對著自己這般小意,這般恭順,她自然是歡喜的。但是如今,她要的可不是恭順小意,她要的是銀子!看了馬山甫朝自己打拱,她非但沒有一絲的歡喜,反而覺得非常厭惡,這麼個呆頭鵝笨蛋,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裝傻,就是不上道兒!

陸韻仙冷冷淡淡的說道:“你不要這樣,讓別人看見成什麼樣子!你也不必這般打拱作揖的,只要你爽爽快快的與我說一聲,到底借不借。”

與銀子相比,一切都是浮雲!對這一點,馬山甫的智商是高達二百五十分的,他咬死了這一點,絕然說道:“我已經和你說過的了,如今是年底的時候,實在是沒有法子。如今憑我們兩個這般的交情,我豈有不肯出力的道理!我看要不這樣吧,你不論到什麼地方去通融幾百塊錢,只要過了年,我就有法子了,明年我來替你還了他就是了。”

陸韻仙冷笑道:“謝謝你說得這般好聽!我要借錢也是為的過年的開銷,哪裡等得了明年!如果能等,我也就不必借錢了!像你這樣的闊少爺要借錢都無處去借,你要我去哪裡借錢!罷了,你若是執意的不肯幫我,我也是沒辦法,總不好強迫你怎樣。”

馬山甫聽了陸韻仙的這番話,這回是真的確定了陸韻仙是心上不痛快了,假意說道:“這樣的話,那你年底的開銷又該怎麼辦呢?我們兩個人這樣的交情……”

馬山甫剛剛說到這裡,就被陸韻仙冷笑著打斷了,還談交情,交情個鬼呀:“行了行了,別說了!你就別提什麼交情不交情的了,我都覺得臉紅!我不過一個開門做生意的倌人,哪裡有資格同你馬大少爺攀交情?我自家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實在是高攀不起!”

馬山甫被陸韻仙的這番話說得也是有些不自在,心上也覺得有些鶻突起來,暗自想著:“韻仙待我總算是不差,如今年底的時候要問我借幾百塊錢,也不好算什麼敲竹槓。”

想到這裡,馬山甫的心上便有了幾分活動,想給她三百塊錢。不過忽然心上又轉了一個念頭暗道:“三百塊錢的事情不是玩的,只要我老一老臉皮,挨她幾句數落便就過去了,雖然受些冷淡,但終究是省了幾百塊錢。”想著,便坐在那裡,也不開口。

陸韻仙見這樣的暗示明示地激他,他還是不肯吐口,只得又再加把火道:“你是不是擔心我借了錢不會還你,所以你不肯借給我?這個你倒是不必擔心,將來我週轉開了必定會還你,如果實在不成,你便從來年的帳里扣除便是。”

馬山甫聽了,心中暗自啐道:這句話不過是隨口騙騙人罷了,哪有堂子裡頭的人問客人借了錢,肯在帳上扣算的道理?想著便老著臉道:“你不要見怪,我並不是不肯幫你,實在是力不從心。我向來不說謊話的,這件事兒委實的辦不到。”

陸韻仙聽了,嬌嗔滿面的說道:“你這是真的不借了?”

馬山甫道:“自然是真的,我為什麼要騙你?騙你於我臉上也沒什麼光彩。”

陸韻仙聽了馬山甫回得這樣斬釘截鐵,料想是不肯借的了,一時間不由得心中大怒,蛾眉倒豎,俊眼橫睃,把身軀一扭,忽然立起身來,一言不發往外便走。

馬山甫見了陸韻仙這般模樣,知道她必定是生氣了,自己心中暗想:“虧得我做事老到,老一老臉皮,省掉了三百塊錢。像這樣的錢,就是雙手捧著送給她,他也不見得領我的情。只怕拿了我的錢還要說我是個冤大頭,還好我沒上當。”

正想著,只見門簾一起,陸韻仙慢慢的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張紅紙帳單,遞在馬山甫的手裡,不冷不熱地說道:“馬大少,請你看看,你核對一下看看可曾有差?”

馬山甫見了,心上甚是疑惑,說道:“我的局帳已經算清的了,這又是什麼東西?”說著接了過來,舉目看時,只見那篇帳單上,第一行就寫著馬大少的房租八十元。

馬山甫見了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房租,難道我住在你們這裡……”說到這裡地方,忽然意識道什麼,就住了嘴,無法再說下去了。

陸韻仙冷笑道:“我這裡的房間四十洋錢一個月,你住到我這裡,按你自己的意思,是要住到明年過了正月再動身,算起來剛好是兩個月的租鈿。”

馬山甫怎麼都想不到陸韻仙還留了一手,在這裡給他挖了個大坑,而且還是他不能不跳的坑!

看吧,智商大比拼,還是高智商勝出。所以腦子真的是個好東西,千萬別丟了。不過,這二位的智商比拼還沒結束,咱們下回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