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章秋谷到陸蘭芬家,見方子衡居然還沒動身,心下便已經明瞭事情的大概,當下便毫不客氣地把方子衡罵個狗血淋頭。而對陸蘭芬冷的狡辯,章秋谷很是不屑,冷笑著打斷陸蘭芬的話,不再搭理她,對方子衡道:“現在長話短說,你既然今天要走,料想搭輪船是來不及了。我在船局有熟人,我給你寫張條子去找他,叫他給你備一艘小火輪,一直開到常州,現在去聯絡,上燈時候就可登舟。我同他關係不錯,看我的面子,價錢料想不至於讓你吃虧,你看可好?”

方子衡此刻被章秋谷連罵帶勸帶提醒,想著自己父親的病不知怎麼樣了,心中焦躁異常,歸心如箭,聽了章秋谷的話,拱手致謝。

章秋谷立刻寫了一張便籤,叫了方子衡的下人上來,令他送去。

陸蘭芬卻向方子衡說道:“章二少和你說的話句句都是良言,你就聽他的,早點回去。我總歸是你的人,你不用記掛我,耽誤了你自己的事。你且放心回去吧,只是別忘了我們約定的事。”

方子衡聽了也不言語,章秋谷卻甚是詫異奇怪,正要問時,方子衡拉了章秋谷過來,請他坐在炕上,把陸蘭芬昨夜的話告訴了他,又說現在留下一個下人同她回去,但怕下人靠不住,要請章秋谷代他料理一切,過節之後,把陸蘭芬一直送到常州。

章秋谷嗤笑一聲,連連搖手道:“這種事情,恕我無能為力。你們既然已經約定好,又有一個下人在此,料想不至於有什麼意外,陸蘭芬對你信誓旦旦的,你又這麼信她,索性就信她的吧。”

方子衡聽章秋谷不肯幫忙,也只得作罷。轉過身去,和陸蘭芬溫言軟語地說了許多悄悄話,又開了箱子取出一隻洋漆嵌螺甸的拜匣,在拜匣內不知拿了些什麼交與陸蘭芬,陸蘭芬歡天喜地的接了過去。

章秋谷斜倚在窗前,遠遠看著,雖然沒有看見是什麼東西,不過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恰好剛剛到船局去的那個下人走了進來,呈上一封回信。

章秋谷拆開看時,上面說輪船已經備好,如今正在生火,就停泊在本局碼頭。租船的費用,看在二少的面上,也不多要,就照著本錢核算,並沒有多賺一文,一共八十塊洋錢,連輪船上酒錢都算在內。後面又說令親如有急事,八點鐘即可開船。

章秋谷看了,把信遞與方子衡,叫方于衡也看一遍道:“八十塊錢雖然並不吃虧,卻也並不十分便宜。”

方子衡看了拱手稱謝,便叫下人先去收拾了行李衣箱發下船去。

陸蘭芬因為方子衡尚未吃飯,便去叫了幾樣菜來。

方子衡邀章秋谷一同吃飯,章秋谷因為先前已經吃過,便推辭了。

方子衡草草的吃了些,只覺得心中好像有千頭萬緒,一時說不出口,不知道腹中是飢是飽,將就著勉強吃了半碗飯,也辨不出是個什麼味兒,只是緊握著陸蘭芬的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說不盡那一腔纏綿宛轉的深情。

陸蘭芬更是兩眼水汪汪的含著眼淚,情意綿綿。

章秋谷看了暗中好笑,想著這些人還真是功力高深,這演技槓槓滴,眼淚說來就來,都不用胡椒粉辣椒麵催化。實在懶得看他們膩歪,便催促道:“現在已經不早了,你還是早些上船為是。”

方子衡聽了,只得硬著心腸要走。

陸蘭芬把腳在地下一跺道:“著什麼急,我還有話要說哩。”

方子衡又站住了,眼睜睜的看她,陸蘭芬低聲叮囑了幾句,方子衡連聲答應,陸蘭芬方放了手。方子衡硬著頭皮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看陸蘭芬。陸蘭芬直送下扶梯,章秋谷也一起到了門口。

方子衡一步三回頭地挨出大門,陸蘭芬站在客堂門口,還說道:“我說的話你可別忘了呀。”

方子衡回頭答應。

章秋谷也說了幾句套活道:“按說我應該送到船上,我們還可以談談,但是你此番走得急如風火,就是到了船上也沒空暢談,還是等下次再見吧。”

方子衡也謝了一聲,彼此一拱而別。

章秋谷站在門前,看他坐上馬車風馳電掣的去了。

章秋谷便回上樓來,想要和陸蘭芬說話。

走到房內,陸蘭芬剛剛要坐下,見章秋谷進來,就向他一笑,展齒嫣然。

章秋谷見陸蘭芬向他一笑,便也笑道:“你騙客人的功夫果然越來越爐火純青!偏偏兩個姓方的都被你騙得死心塌地,吃了你的空心湯糰兒。怪不得你說常州來的客人都是土包子,這些人也實在是蠢得厲害,啥都不懂。若要換了我做你的客人,可就不會讓你這麼玩兒了,怕是你會不太舒服。”

陸蘭芬聽了,調笑了一聲,上前一步在章秋谷身上打了一下道:“那我可謝謝你了,你可別拆我的臺。我一直待你不錯,也一直不曾存了害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二少非同一般,不是我能招惹得起的。我做這等生意,不使些手段也是不成的,何況他們既然進了這條道上,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是嗎?”

章秋谷倒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略坐了一會便回客棧去了。

正是:惆悵銀屏之夢,青鳥難通;荒唐雲雨之蹤,玉人何處。

只說章秋谷走出陸蘭芬家,便信步到新馬路辛公館,想去看看辛修甫。不過略一思忖,還是先到西安坊龍蟾珠家,看看辛修甫是不是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