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辛修甫和王小屏正在書局的書房中閒聊,陳海秋便闖了進來,要在他的另一個相好林嬡嬡那裡請他們吃花酒。辛修甫疑惑他的相好不是範彩霞嗎,跳槽了?陳海秋便是解釋了一番。

王小屏聽了陳海秋的解釋,笑了一笑,還想要開口說什麼時,被陳海秋攔住道:“閒話少說,今天是禮拜六,張園裡頭十分熱鬧,我們坐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思,還是到張園去坐一會兒如何?”

辛修甫點一點頭道:“我們同到張園去也好。”說著便要出去吩咐下人去叫馬車。

陳海秋道:“你們不用另叫馬了車,我這輛馬車是借章季居章京卿的,是船式的雙馬車,十分寬敞,不要說坐三個人,就坐四個人也坐得下。”

辛修甫聽了,便點頭應允。

大家一同走了出去,坐上馬車,果然三個人坐在裡頭甚是寬綽。那馬伕把絲韁一帶,加上一鞭,便滔滔滾滾的一路往味蓴園來。

到了安塏第,辛修甫同王小屏、陳海秋下車進去,就在臺階上揀張桌子坐下。

這個時候,正是六點多鐘,夕陽西下,晚風徐來。那一班來乘涼的人著實不少,一個個都在辛修甫等面前過去。倌人裡頭也有幾個是認得的人,見了辛修甫等人大家點一點頭。

辛修甫等人正在遊目騁懷之際,忽然看見一個麗人緩緩的從後面轉了過來,腰細驚鳳,鬟低斂霧,宜主嬌嬈之態,凌華婀娜之姿,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鬟,走到辛修甫面前,凝眸一視,便停住腳步含笑道:“辛老,好久沒見了。”

辛修甫連忙抬頭看時,原來不是別人,就是那章秋谷的相好陸麗娟,便也向她含笑點頭,招呼她坐下。

陸麗娟又招呼了王小屏和陳海秋兩個,便也慢慢的坐下來,開口便問道:“辛老,章二少到天津去可有信來?你可曉得他幾時回來呀?”

辛修甫道:“信是常常有的,信上說五月份會回來。你和他是很要好的,難道他去了,信都沒有給你一封不成?”

陸麗娟面上一紅道:“我總共就接到他一封信。”

陸麗娟剛說到這裡,忽然王小屏拉了辛修甫一把道:“你看,你看!”

辛修甫連忙回過頭去看時,只見一男一女兩個人從斜刺裡慢慢的走過來。那女子二十來歲的樣子,穿著一件白官紗衫,玄色外國紗裙,裡面襯著淡妃色金閶紗褲,面上不施粉黛,只是淡淡的點著一點胭脂,顧盼飛揚,丰神流動。一面走著,一面時時的溜轉眼光,照顧那同來的男子,笑吟吟露出一團媚嫵,軟怯怯妝成滿面風情。那男子隨在女子的背後,年紀約有三十多歲,穿著一件白香雲紗長衫,手中拿著一把鵰翎扇,那頭上的前劉海兒差不多有一二寸長,刷得很是齊整,髮光可鑑。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卻是一張瘦骨臉兒,兩邊的顴骨生得高高的,滿臉上堆著一團滑氣。手上卻帶著一個全綠玻璃翠班指、兩個金剛鑽戒指,燦燦爍爍的,光彩照人。緊緊的跟在那女子的後面,兩隻眼睛骨碌碌的四圍飛射。

辛修甫看了一眼,猛然想起了這個男子,分明就是天仙戲園裡頭的武小生廉小福。那個女子雖然很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什麼人。看著他們兩個人的樣子,分明是關係親厚得很,便是很有些看不上眼。

陸麗娟也看見了,連忙別過頭去不去看他,口中低低的說道:“這號人,去看他做什麼!”

辛修甫便是壓低了聲音問王小屏道:“這個男的是廉小福,那個女的又是什麼人?你認不認得?”

王小屏附耳說道:“女的就是東尚仁的姚月仙,新嫁了電報局總辦宣柳生的,你難道不認得嗎?”

辛修甫聽了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姚月仙,劉仰正也做過的,辛修甫同王小屏曾經在席上和她遇到過幾次。難怪辛修甫見了她覺得好生面熟,卻一時間想不起來,如今聽了王小屏的話,心上方才明白。暗想上海的這班紅倌人,真是不知廉恥,好好的嫁人了,卻偏又要出來鬼混。

正想著,只見廉小福和姚月仙在草地上兜了一個圈子,回身走上臺階,就在對面的一張桌子上雙雙坐下。兩個人也沒說話,但是卻是在做電波交流,眉來眼去,電波四濺,你放給我一個脈脈含情大法,我飛你一個目挑心招大招,只見空中是電光閃閃,大招頻飛,委實堪稱眉目傳情的教科書版。

陸麗娟看不下去了,便立起身來,辭了辛修甫等,往老洋房那一邊走去。

那一些男男女女的遊客,見了廉小福和姚月仙兩個人的這般光景,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是怎麼回事了。更何況廉小福也是一個有名的武小生,天天登臺演戲,認得他的人很多,大家免不得都在背地裡竊竊議論,有些人甚至無所顧忌地開始指指點點起來。

廉小福和姚月仙見了,知道議論的是他們兩個,被別人當作猴子看,兩個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只好付過茶錢,立起身來便走。

辛修甫見他們走了,方才對王小屏和陳海秋說道:“如今上海的真是世風日下,像這樣的事情還不足為奇,更有一些大戶人家的內眷,也似這般的在外邊胡鬧混搞,沒羞沒臊,不顧廉恥。唉,人心不古啊!”

說著,大家也是唏噓嗟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