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章秋谷被金觀察和餘太守硬拉著到了五風班打茶圍,就被月芳纏上,偷偷地將章秋谷的外衫藏了起來。章秋谷無奈,只得留下金觀察和餘太守打牌。

章秋谷的麻將經本來是絕精的,月芳也是個慣家。金觀察還不過略略差些,和他們兩個人也差得不多。只有這個餘太守,和他們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八圈碰完,餘太守輸了七十多塊,五十塊錢一底,差不多輸了一底半。金觀察只輸了七八塊錢,不算什麼。章秋谷也不過贏了二十幾塊錢。倒是月芳一個人大贏,贏了六十多塊錢。

一會兒的工夫收過牌籌,開上稀飯。

金觀察和餘太守略略吃了些,便告辭離去。

章秋谷明知今天是一定走不掉的了,只得隨隨便便的住下。

銀釭背影,璧月流光,一晌纏綿,三生繾綣。

和那老二的事情一般,都是章秋谷做夢也想不到的,天外得來的桃花運。

兩個人大被同眠,免不得的要說些悄悄話啥的。

月芳對章秋谷敘述自家的遭遇,如何的父母雙亡,如何的叔父把她賣入煙花之地;如何的做了幾年,自己竭力贖身,卻欠了一身的債;如何的在上海生意不好,沒奈何只得到天津這邊來。嘮嘮叨叨的直講到半夜。講到那墜茵落溷之恨,不由得傷心流淚,哀哀悽悽起來。

章秋谷免不得溫言軟語的安慰一番。

月芳滿含期待地說自己如今年紀大了,只求有個人能替她還清債務,把她拔出火坑。

章秋谷便順嘴問了她身上有多少債,月芳說數目有限,差不多隻要一千塊錢。

月芳見章秋谷問自己債項多少,只以為章秋谷有意要娶她,便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不惜自己的洪荒之力殷勤侍候,十分熨貼,百倍纏綿,想要章秋谷娶她回去。

章秋谷聽得她的話說得甚是誠切,知道她不是謊話,心下就是一陣的頭疼。他在風月場玩玩可以,要是再扯出什麼麻煩了,母親大人怕是真的要把他關小黑屋了。即便母親大人不管,於他自己來說,他也不想再給自己惹麻煩。好好的家,搞一堆女閭回去,想想心裡就不舒坦。就像當初毫不留情地拒絕陳文仙一樣,如果不是陳文仙特殊的背景,而且自己又是她唯一的男人,陳文仙也進不了家門。

於是,章秋谷便也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闡明瞭,而且雖然語氣婉轉,但態度堅決,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可鑽。

章秋谷說道:“只恨我沒有豔福,消受不起你這樣的一個人。我可以答應你,替你留心找一個好客人,能娶你回去。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也是無可奈何。”

月芳聽了,心中是拔涼拔涼的,呆了半晌道:“不是你沒有福氣,怨我自家命苦,蹉跎了這麼多年,竟是碰不到一個真心對我的客人。剛剛碰著你二少,我還抱著希望,卻不想還是我一廂情願的。只好請你多照應些我,也替我想想法子可好?”說著,不由得兩行珠淚直掛下來。

章秋谷見她這般模樣,小玻璃心還是有些同情的,只得款款的勸慰道:“你們吃把勢飯的,只有趕快揀個合意的客人嫁了,方才可以圖一個好好的結局。那些不肯嫁人的,年輕的時候客人願意娶她,她自己反倒是不願意,到得後來上了年紀,就是急急的趕著要嫁人,都已經遲了,還有哪個肯來要她?不過像你這樣的人,如今自然不要緊。若再是過了幾年,顏色衰零,年華老去,那就真個要門前冷落,車馬稀疏,要想做一個商婦都不可能的了。所以我勸你趁著這個時候,好好的揀選一個靠得住的客人,嫁了他去,圖一個下半生的安穩,你以為如何?”

月芳聽了章秋谷的這番話,還是被感動到了,不過如此一來就更悲悲慼慼了。她看上的人,想要一心一意嫁的人,偏偏人家沒看上她,不由得鼻涕、眼淚都滾了出來,把頭緊緊的鑽在章秋谷的懷中,玉體輕偎,雲環低熨。那鼻涕眼淚的,把章秋谷身上的一件汗衫都弄溼了。

章秋谷心裡這叫個鬱悶。本來是來尋樂呵的,這可倒好,樂是樂呵了,可是這鼻涕眼淚的糊了滿胸是幾個意思?

不過鬱悶歸鬱悶,章秋谷總不好把美人兒扔出去不是,只好耐著性子又說道:“據你說來,你做了幾年的生意,不但沒有剩錢,而且還做下許多虧空。我倒是有些不能理解,堂子了的人拼著自己的身體這般糟蹋,無非就是為了一個‘錢’字。如今你做了這些虧空,掙不到錢,又何苦要吃這碗把勢飯呢?你也是個好人家的女兒,應該也是愛體面,有廉恥的。丟掉了體面和廉恥來吃這碗把勢飯,多賺幾個錢也還罷了,如今你還欠下這許多債項,你究竟貪圖的是什麼?”

月芳聽了章秋谷的話,更是覺得一陣心酸,悲苦,悽楚,看著這煙花的酸甜苦辣,想著那身世的斷梗飄蓬,止不住淚滾珍珠,鮫綃盡溼,嗚嗚咽咽的就哭了出來。

章秋谷此時已經顧不得自己被摧殘蹂躪的汗衫了,想顧也顧不過來了,只得又是一陣的安慰。不過也是暗想:還好這個總歸是比那林黛玉、張書玉之流要好上一些,天良未昧,廉恥猶存,將來有人把她拔出風塵,一定不會不安於室,嫁人復出,重落平康,倒可以保得不會出什麼亂子。

章秋谷這般想著,心上便存了要幫她拔出火炕的念頭,以後自己留心一些,替她尋個好好的靠得住的客人。

月芳見章秋谷回得這般決絕,明知道再說也是枉然,只得委委屈屈的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