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盎然道:“這倒是天賜的進益。你們二老爺不管這俗務,就叫琮兒跟你學著辦罷。‘老健春寒秋後熱’,有這意外之財,我還是當日的意思——把陽宅修葺修葺。老太太好了,是沖喜;不好了,可不正好用上了?琮兒腿腳未痊,在家拘的日子也長了,合該出去逛逛,活動活動,防備骨頭長扭了。我說的那一件,你說的這一件,你都和他商量著辦去。順帶擴一擴望椿廬,我想好了,老太太一登仙,就改名兒喚作‘雙瞻閣’。”

賈琮辭了邢氏,叫人扶上軟轎,去了墳山。邢夫人聞得沖喜的話,當做天大的孝心,親往老太太耳中送來。高興而來,敗興而歸,徑到老爺跟前牢騷:“寶玉是孫子,琮兒賈璉就不是孫子?我親眼看見鴛鴦那蹄子打點了兩大棕箱財寶,一箱給寶玉娶親,一箱給林黛玉做嫁妝!”

賈赦氣黃了臉,道:“‘偏心的父母,叫不盡的黃天!’偏心小房的寶玉是真,林姑娘的東西卻是林姑娘自己家的——那年林妹夫去世,賈璉南邊親帶了來。當日老太太就跟我和二老爺說了這話,裡頭並沒無藏掖。”

連日天氣晴和,午錯時日陽顫暈暈的。鴛鴦煽風爐連燒滾滾的開水,兩排暖壺都裝滿了。倒一壺泡了艾,罩上浴棚,四面生著爐子取暖。黛玉琥珀雙雙扶了賈母來,鴛鴦玻璃兩邊接進去,扶在春凳上坐著,掩起門來,替賈母洗澡。金星隨聲應答,門裡門外傳遞盆巾盂皂等類。

上房院內,鳳姐分派丫頭子,日影裡放了羅漢榻,正中放一張炕幾,兩邊鋪設坐墊、引枕,又有圍屏張護擋風。一應動用之物鋪的妥妥停停,曬的暖暖洋洋。

一見寶玉他們扶出賈母,鳳姐便迎了上去,親手送在榻上。大家圍坐,陪老祖宗說笑。鴛鴦送個枕頭出來,鳳姐攔住道:“不用這個,我去拿好的來。”眾人皆不明白,只聽賈母笑道:“久病床前無孝子,難為兩個玉兒,一個鳳辣子。”

賈母漱了口,端起老君眉吃一口,笑問寶玉:“昨兒晚上,你和你妹妹幾時回的園子?”寶玉道:“老太太睡穩了,妹妹和鴛鴦姐姐說了一會子話,我們就回去了。回去路上,我向妹妹討教,只聽了妹妹一句話,四妹妹命我做的那序文便都有了。”賈母笑問:“什麼話那麼金貴,說我聽聽。”

寶玉笑瞧黛玉,黛玉便說道:“原是他的話——當日擬沁芳橋前頭的匾額,當著老先生,他說‘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我不過借他這後面一句,誰知他竟借了青蓮居士一篇話來,充了四姑娘的《大觀圖序》。”賈母便問大觀圖,得知十亭已有了八九,笑對寶玉道:“見不得他的畫,先聽聽你文罷。”寶玉便誦來,是: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浮生若夢,夢會幾何?

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

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

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

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

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

況四時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

會大觀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

群芳毓秀,造化獨鍾;

濁玉附會,夫復何幸?

盡鄙誠以怡紅,感高情而快綠。

愚雖不才,物盡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