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一彈多高,坐起來問:“這才幾天,平安州的鹽引換的銀子,他都拌飯吃了?這又討令我們,都成了例了!邢三姨的嫁妝,是我跟著邢大舅治辦的,史鼒紫檀堡的鋪子上都有賬呢。送嫁就的還是梅翰林南下的船隻,不說聘禮,賀禮也未必使了。這個買賣賬,旁人不能算,怎麼糊起我們來?緊死我們,橫豎不是他生的,不是還有賈琮給他送終麼!”

鳳姐拉他躺下,“你是沒爹孃疼的,傷了風,自個受罪。太太說祖宗也是神,買田供養家廟,也是敬佛。咱們就當替咱們太太禮佛,蓋了這個臉,再尋銀子贖我頭面罷。”一宿無話。

次日夫婦各自出門,鳳姐是去議事廳。婁氏見他來了,起身相迎。

探春命人倒了茶來,道:“這茶是二嫂子送林姑娘的,林姑娘轉送了我一瓶。”鳳姐笑道:“林姑娘送你,你領他的情;我送他,他領我的情;我吃你的,自然要領你的情。”

眾人聽的一齊都笑起來,婁氏道:“我送兩吊錢來,一則儘儘我的窮心,二則捧捧三姑娘的人場。究竟還是老太太賞的,不是府裡接濟,菌兒早該歇書跟他舅舅打魚去了。”

鳳姐便也交上兩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邢夫人的。探春一一上了賬,指出上面一筆,道:“這是賴嬤嬤替他孫子出的十二兩。”

三書六禮,納彩問名放定了李紋,賴府原定這三日唱戲請酒,猛然間知悉娘娘薨逝,斷不能擺,忙派家丁持書四出,書雲:

水匪猖獗,劫掠漕運,小犬奉調助剿,為國盡忠,不得還家應客。先失禮數,斷斷不可,倉促投書,望恕誑駕之罪。另擇良辰,再乞惠臨。

不知是何處不周,薛蟠金榮如期而往。賈環在向賴尚榮打探關節,尚榮道:“三爺下顧寒舍,不敢藏掖。府臺大人的夫人姓李,是吳太君內侄女。愚兄在人屋簷下,四時八節走動,也還說的上話。月中,屋裡的晴露去送李夫人的壽禮,夫人尚念璉二爺之功——說張金哥雖死,卻替他們李家長了臉。雲光雲老爺如今和我們知府相厚,不拘老爺還是各位爺,修一封書去——”

一語未完,薛蟠在外面提名喚人,一句緊似一句,拍的門山響,嚷道:“送空帖子賺我們!交杯酒還沒請我們吃,就關門入了洞房了,還不夾著你的膫子滾出來!”尚榮開門道:“這是書房,在和環三爺說正事呢。”

薛蟠看見賈環,拍掌道妙,“好哇,你們原是相好,鬼鬼祟祟翻燒餅!”金榮忙把他背後一扯,“大哥別嚷,小心人聽見!”尚榮嘆道:“也罷,二位既來了,我去錦香院做個東。環三爺,陪個席罷?”

賈環醉嘻嘻回來,一個趔趄撲在床上,咣噹當散落一地銀子也不管,照舊哼他的小曲兒,哼的是:

人窈窕,渾身滿面都堆俏。都堆俏,愁容可掬,顰眉難效。

還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細如何抱?如何抱,柔如無骨,驚去又靠。

賈環一夜綺夢,五指勞乏。天一亮,趙姨娘就笑坎坎的抱著銀子來問話,“這磕牙的銀子,那裡得的,借庫上母雞下的蛋?”賈環驚起,“娘手上的官銀,那來的?”說時四下裡抓尋,問小鵲:“昨兒夜間,我帶回的銀子呢?那是金榮手裡借來,放銀庫做幌子用的!”

趙姨娘糊塗了,“你幾時把庫上挪的放給金榮了,我怎不知?你和槐兒瞞神弄鬼,怎麼瞞起你娘來!”賈環連道“好人”,“娘只管嚷出去,我都推在舅舅身上,叫他吃不了兜著走。遲早壞事壞在你這嘴上!”

他娘搶白:“我壞你麼事?我也知道,你瞧著賴尚榮納妾定親紅了眼,存心和我慪氣!你自找的,從前彩霞把肉往你身上貼,你害人家跟個癆病鬼守活寡!”賈環惱了,一把搶下銀子。

出來交代錢槐:“悄悄兒送到庫上平賬!冬至一過,忙忙就是年關,用錢的去處多了,關不出銀子,可不就露了餡兒?把我這話說給你父親,叫他夥子裡——那個屁股上有屎,那個趁早兒擦乾淨!”說了進來,梳洗了吃了早飯,自往鳳姐處送份子錢。

周瑞從南邊回來,藥房上交割了,回過賈璉,聽他吩咐:“你回來的正好,傳上王善保,一併都到莊田上去,省得我們太太日後說閒話。珍大爺是族長,在墳山檢視冬至上墳的器具,不必往東府去請了。”

周瑞答應著出來,賈環攔住問:“二嫂子在家麼?”周瑞道:“二爺倒在家呢。遲一步就上墳莊去了,三爺快請罷。”

賈環忙來見賈璉,道:“昨晚金榮多吃了幾鍾,酒後吐真言,翻出當年學裡受的委屈。聽見賴大哥說我們府上湊份子買田,賭氣拿出銀子說:‘還清那一段人情賬,從此兩不相欠。’他既不念舊恩,何必嫌棄他這不咬人的銀子?所以我接了來。”賈璉大口呸在地下,“他要還,這輩子也還不清——叫他把眼裡識的字摳出來,把肚裡讀的書吐出來!”

賈環完了事回頭,不知作何消遣,踟躕走在穿堂裡。玉釧眼尖看見了,扯住繡鳳道:“咱們回去走南邊穿堂罷。”繡鳳道':“這也奇了,放著直道不走,卻繞遠兒——”說時看見賈環,拉了玉釧就走,驚的雀兒撲稜稜從樹頭飛出去。賈環瞧著罵:“小淫婦眼裡沒你環三爺,把繡鳳也帶壞了,可恨,可奸,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