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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車轅上掛了酒囊,悶聲趕了一路的車來。牌坊旁邊栓了馬,哭向靈堂哭太爺去了。賈芹賈薔都知道他,也不理論。賴升家的穿過兩層門,至後院靜室,只見寶珠十指尖尖在穿冥錠,齡官和一個丫頭盤腿坐在對面摺疊。
婦人眼瞅著這一個眼生,問向齡官:“這是誰的丫頭,我怎不認識?”寶珠道:“他是江南甄府寶二爺屋裡的酉官,人牙子拐來孝敬你們大爺的。”
婦人作色道:“珠小姐才說‘你們大爺’麼?你是小姐主子,論理我不該說你。你既捧靈起水,摔碗駕喪認了小蓉大奶奶做娘,我們大爺就是你太爺。沒大沒小的話,萬不可再說了——不說傷大爺心,倘或外人聽見了,怎麼說呢!不是做著千金的小姐,你就能手指不下陽春水,生的美人一樣?這通身的穿戴,雖是素的,那件不是綢的緞的?”
寶珠笑道:“趕明兒我要換了這身衣裳,做姑子去呢。”一句話唬的婦人目瞪口呆,神氣矮了半截。拿個冥錠,坐到寶珠身邊,好言解勸:“來時為著四姑娘要做姑子,你爺爺又是氣,又是急,恨不能鑽進四姑娘肚裡。我這一趟來,專為接你回去當家。”
言訖,要了茶來吃,添枝加葉,把賈珍的話說了一遍,只等珠小姐說話。半日等不得寶珠一個屁,心下痛罵,面上卻未露形,自做轉彎,且去東義莊瞧了妹子再來。
何老姑在裝風爐上的水,作嬌作痴,跟那火頭僧罵了一回俏。懷抱暖壺,笑坎坎從香積廚出來,穿廊上和賴二孃照了面,賴二家的笑道:“老姑滿面春色,一發韶年了,比畫上畫的何仙姑還好。不知道的,還猜二十出頭呢,怪不得鮑二趙天梁兩個,想你想的害病。”
老姑搔首弄衣,盡現小女兒之態,道:“賴二孃說笑,先夫孝還未滿,我這心,只在菩薩身上。”賴二家的不然,“寧成一樁婚,不造一座廟,老姑兩下里都齊全了——各大廟裡服侍菩薩,還滿天下做月老。有這些功德,菩薩能不保佑老姑韶齡滴滴的?只怕月老也要報答,替老姑牽紅線呢!實不相瞞,趙嬤嬤託在我們妯娌兩個了。才說鮑二,那是玩話,不過試你一試。他和多渾蟲沒日沒夜一炕上吃死酒,能不混燈姑娘的賬?說死了,我也不肯信!”
霍大從聽雨軒來,看見老姑,伸頭喚水,“局上都在等你的水呢。”老姑脆脆的答應了,和賴二孃告個別,去往牌局。
老姑一片痴心原要依著奶子賈蘭過活,十四五歲解懷生女便進去,奶*水總緊著蘭哥兒先吃飽,不想忽叫掃地出了門。聽見街坊的淡話,愈發灰了心,把從前待奶子的呆意挪在銀子上,自個勸個兒:“銀子無心,卻是靠的住不辜負人的!”
老姑續了一圈水,退在牆角空桌後,安靜坐著。不用看,便知霍大偷眼在瞟他,心說:“他對面的張如圭,未著官服,不知是何官府。”
冷子興打出一張雀牌,端蓋鍾吃茶,賈蓉舉鍾對在一處,招呼:“大夥兒都瞧瞧各家門前鍾。不是一桌子四個都一樣,做的這樣巧,誰能想到是仿的呢?”
子興道:“真本在圭兄手裡。這五彩成窯小蓋鍾,原是一套兩隻,一乾一坤,天造地設。傳至末代東王,行軍佈陣,不離左右。後來東王得了能文能武的林四娘,愛美人也愛寶鍾,留下乾鍾日用,坤鍾賞了愛姬,二人誓以‘人同套鍾,白首不離’八個字。四娘殉情瓜洲,坤鍾輾轉到了玄墓蟠香寺。”
因向如圭道:“我兄既得了那寶物,必有造化。此番入京考績,敘來不是上上,也是上中。提調入京,指日可待。”說時,下首的賈蓉胡了。
如圭推牌付了賬,覷著賈蓉道:“張某心懷忐忑,郊遊入局,呼酒買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借酒消愁也。昨夜月明星稀,某在館舍憑窗獨酌,徹夜未眠,想來還須備個後手。果如賢弟吉言,用不上,比那臨時抱佛腳,強多少?”
眾口道是,賈蓉歸攏錢籌,笑勸如圭:“你進了那一船的冰敬炭敬,閻王小鬼統統打點過,可保無虞。我這贏的就不少,圭兄不必再行雅賄。”
話到嘴邊,如圭不容錯過,起座向子興作了一揖,“提到雅賄,我要鄭重再托子興兄。天子腳下,天下歸心,寶物自然也都聚在這裡,有勞冷兄火眼金睛替我搜一搜。
鼏老爺不稀罕銀子,吳娃越女,出自江南,也非難得之貨,若能配齊乾坤鍾,賀一賀我們姑老爺合巹之喜,興許他還能想起我這內侄兒來。可惜我姑媽盛年早逝,僅留一女,還夭折了。”
子興道:“這寶鍾配對,可遇不可謀,比牛郎配織女還難些。”賈蓉逗趣:“老夫配少妾,梨花壓海棠,在座的霍大是廝拐坑陷的人牙子,求他不比求你冷子興省事?”
如圭從旁道:“銀子不擋手,若能成事,必有重謝。冷兄是大本領的人,在別人或許只可遇,到了兄臺手裡,也就可謀了。聽說賈娘娘園子住著一位妙尼,大有來歷——”說到這裡,猛然打住。
子興會意,急令智生,推牌放個詐胡,四面都來檢點。一番爭執,據罰約罰了,那話頭早叫遮捂過去了。
先牌後酒,自然也少不了唱的,篩酒的還是廚上幫閒的何老姑。到了那酒過數巡,歌吟三套之間,子興腹內有了酒,眼裡心上,漸漸的放肆,心說道:“料此婦人一定好風情,和秦四婆娘不是一個味兒。他是寡婦,倒不用費他丈夫的事。”
何老姑做精作怪,不肯與男子對眼,自從他愛上銀子,那能不愛銀子的主兒?風月慣熟,一桌子男人的心腸,沒有逃過他眼角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