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周默山是周落見過的最溫柔可親的樣子,十數年的光陰裡,他們倆總是聚少離多。小時候她還會一見面就迫不及待地撲倒他懷裡,嚷嚷著要爸爸抱。可後來年歲漸增,她除了期待之外,更多的變成了彆扭。

就這樣到了高中,她才發現,原來不善言辭的父親也在一直用行動愛著她。她曾經埋怨他非要強行把她送進長和的重點班,很久之後她才知道為了讓校長點頭,他曾在酒桌上喝酒喝得頭都抬不起來。

也許他並沒有搞清楚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以自己的方式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送給她。那是一個父親對孩子最純粹的愛。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心裡有點慌慌的,但看著周默山的模樣,又覺得自己可能是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總愛胡思亂想。

周落朝他笑了笑,然後懷裡抱著保溫桶,朝著明亮的教學樓走去。

秋風起,把枯枝敗葉紛紛吹向男人。

周默山在長和校門口站了很久很久,任由秋風蕭瑟。他目送著那個瘦小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裡,走向了那片光明。

他笑著,輕嘆了口氣,心願已了。

男人搓了搓被凍僵的手,開啟車門坐上了駕駛座。他從大衣口袋裡緩緩掏出一張摺好的白色信紙,展開,少女娟秀的字跡一行行映入眼簾。

“聽說每一個孩子在降世之前,都會躲在雲朵上面觀察人間,然後選出一對夫妻作為自己的父母。很多次我問過自己,我當時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你們經常出差,經常加班,沒有什麼時間管我,從小到大的家長會你們也基本都沒去過。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其實我有很多次都下過決心以後不理你們了,但是每一次都悄悄破功。

記得有一次我已經計劃好了要離家出走,結果傍晚的電視臺放了我最喜歡的《虹貓藍兔七俠傳》,我決定看完再離家出走。結果看完就已經晚上了,我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卻在床上。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我有魔法,無論我睡在哪裡,最後都會在床上醒來。後來有一天我半夢半醒的時候感覺被人抱在懷裡,特別特別輕地放到了床上,燈被關掉了,我偷偷睜開眼睛,只看到了爸爸被燈照亮的背影。

原來不是我有魔法,是你們的愛給了我‘超能力’。

我也不是沒有怨過你們,上初中的時候,室友們的爸爸媽媽每週都來看她們,我每次都躲出去洗衣服,洗著洗著我就開始掉眼淚。我也會想,你們怎麼那麼忙呢?為什麼就不能來看看我呢?為什麼賺錢永遠都比我重要呢?

那天你們肯定很奇怪,我為什麼突然非要冒著雨去店裡吃全家桶。你們不知道吧,我腦補過很多次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東西的樣子,我覺得全家桶就是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去吃。可是你們從來沒有時間。

這些話我從來沒沒對你們說過,我也不知道該在什麼場合說。所以我想了很久,這封信還是沒有按照原來想好的草稿寫,所有的話都是我臨時起意。你們不是完美的父母,我也不是完美的孩子。

但是如果生命再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選擇來到咱們家,我還是想讓你們當我的爸爸媽媽。”

眼前的字跡頃刻間模糊起來,周默山笑著用手抹了抹眼淚,心說得虧成人禮那天沒在女兒面前看,要不這一把年紀哭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他嘆了口氣,把信紙重新摺好,收進了大衣的內袋裡,隨後整個人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思緒飄回周落四歲那年。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普通工人,葉慧是個醫院的小護士,夫妻倆每天辛勤勞作,早出晚歸,收入也就剛剛夠溫飽。日子雖然苦,但可愛的女兒每天都會坐在門前等著他回家,一看見他就讓他抱,柔軟的小臉蛋直往他臉上貼,還會脆生生地叫他爸爸。

日子平淡,卻也處處透著溫暖與甜蜜。

他以為這輩子大概都會這麼安安穩穩地過下去,直到那個冬夜,一向乖巧的女兒深夜裡突然哭鬧不止,小臉燒得通紅,嘴裡咿咿呀呀地叫著爸爸媽媽。

隆冬的夜晚寒風肆虐,他永遠記得那天晚上空蕩蕩的街道,見不到一輛能帶他們去醫院的車,葉慧懷裡抱著病重的女兒急得直哭,他們就一邊往醫院跑一邊在路邊攔車,明明是數九寒天,他卻急出了一身冷汗,所幸終於攔到了一輛。

到了醫院,醫生說情況有點嚴重,需要住院觀察,他去收費處繳費的時候,看著上面的金額第一次感到了這種生活的窒息。

沒有錢。

在這個世界上簡直是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