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以後,街上凍死的乞丐便多了起來,單薄的衣物再也抵擋不住寒風的問候。比時間更能打消希望曙光的,莫過於急轉直下的狀況。於是甘府的門前成了流民最多的地方。

“縣太爺,什麼時候舍粥啊,要餓死了!”

“是啊,甘老爺,沒幾天就要下雪了,我們都要凍死了!”

高宅別院裡,甘霖盤算著太后的壽誕還有一個月,正是小雪那一天。收上來的糧食的確不少,只是大部分都兌了銀錢,去找人加急製備絲綢,想來再有三兩天便可重新發車。剩下的糧食有十之三四堆在庫房,甘霖卻不打算派發出去。

“老爺,那幫臭要飯的杵在門口怎麼趕也不走,都快要罵到您頭上了!”

甘霖咧了門房一眼,說道:“老爺我有要事在身,你自己想辦法。”

門房苦著一張臉,哀求道:“老爺,真的不能不管了,不然咱們的大門都要被拆了!”

“我養你是幹什麼用的?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你就出去和他們一起吧!滾滾滾,還不如養條狗。”甘霖又是一頓呵斥,那門房終於退走。

這時孫衡又進來,說道:“恭喜老爺高升在即,這壽錦最遲後天必定能發到車上。”

“事兒辦得不錯,坐吧,”甘霖給孫衡讓了個座,又揮手讓丫鬟上茶,“這次保險不會被劫?”

孫衡嘿嘿一笑道:“放心吧老爺,那車在建興郡一處山中,唯有車伕知道下落,去長平取壽錦的也是他一人而已。今日起我等開倉濟糧,將風聲做出去,強賊再狠,不知壽錦將出,又有粥飯為誘,怎麼會再度被劫?”

“生我者父母,然解憂者唯孫衡也!”甘霖喜不自勝,擺下酒菜便與師爺推杯換盞。

“今天來蹭饅頭的倒是不多,但願王小虎能活著回來吧。”深秋的風帶走鋪子門前的熱氣,吉日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想起那個一身武藝沒飯吃的傢伙。

將蓋子掀開,熱騰騰的饅頭氣味很快飄到街上,而今這番門可羅雀的態勢倒讓吉日有些不太適應。這時一個流民匆匆跑過去,吉日將他攔住,問道:“你們今天不吃饅頭了?”

那人看是吉日,說道:“多謝吉兄弟這幾天的接濟,官府開粥場了,我們怎麼能繼續打你的秋風呢?不說了,我要去喝粥了,不耽誤您的生意了!”

孫衡畢竟是有兩把刷子的,開粥場的訊息一散出去,半個城的流民聞風而動,就在縣衙前的空地上。抬臉便是衙門口,有流民想哄搶糧食,瞧一眼精壯的衙役兵丁便怯了三分。

幾個兵丁維持秩序,一個大大的粥棚很快便搭了起來。眾人眼巴巴地瞧著廚子生火燒水,又一斗一斗地加米,個個眉開眼笑,整個人都暖和許多。

“青天大老爺啊,您真是為百姓著想的好官啊!”

一聲接著一聲,離得近些的住戶連耳朵都塞不住,而甘霖姍姍來遲,一身官服官帽穿戴整齊,儼然一副體恤下民的悲憫神色。待到眾人聲音下去,甘霖方才緩緩開口。

“本官身為一方縣令,雖然獲澤一城無礙,卻辜負了不少山陽郡的百姓啊!本縣聽聞已有不少流民餓殍身死,而粥棚竟然全無動靜,此乃失職之罪,愧對大家。既然粥場已設,自今日起,只要我甘霖在任一日,城中便絕無餓殍!”

話音剛落,人聲鼎沸,流民紛紛跪在地上磕頭,稱讚甘霖的仁德。一刻鐘的功夫,那大鐵鍋將小米熬煮成粥,甘霖又親自掌勺為流民盛粥,一時間的官民一體,任誰看了也挑不出甘霖的毛病。

吉日跟在眾流民身後,本想瞧個熱鬧,卻發現在佝僂著腰背的人群之中有位虎背熊腰的壯漢。那人臉上雖然有些塵土,但露出的手臂一看便孔武有力,讓吉日不禁暗生疑竇。

還未等吉日瞧個明白,那壯漢已來到甘霖面前。

“好壯士啊,該說這水患無情,如此人才也不得一口吃食,真叫人心寒!”

那壯漢一聽,悶哼一聲,只是拿著粗瓷大碗接粥,並無回話的意思。旁邊的衙役看不下去了,喊道:“你個吃飯不知出力的夯貨,我們老爺與你說話,怎麼這麼不識好歹?”

“要舍便舍,那有這許多廢話!”壯漢回嗆了一句,衙役作勢欲拔刀,壯漢卻怒了,“你便是不開粥棚,爺爺我也有的是去處,既然你不捨,我便不喝了!”

撂下話,壯漢便走了。衙役還待擒他,甘霖開口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今日我等設粥場做善事,若與人起了刀兵反為不美。”

看了一出鬧劇,吉日心想這甘霖也算是為名做主的好官,便回到了鋪子。可沒成想鋪子門口正有一人一手一個饅頭吃得大快朵頤,不是粥場耍橫的壯漢又是何人?

哪怕是銅鑄鐵打的人,忍飢挨餓也不是滋味。吉日默不作聲地坐在鋪子裡,瞧著壯漢吃饅頭。那饅頭本有巴掌大,卻連五口都活不過去,就被壯漢囫圇嚥進了肚子。

“別吃那麼急,饅頭吃著倒噎人。來,坐著吃。”吉日把壯漢讓進了鋪子,叫他坐下,又倒了一碗水,添了一碟醬菜。壯漢一點不覺得難為情,先是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又拈起兩根醬菜扔進嘴裡嚼碎,彷彿在吃什麼山珍海味。

有道是看別人吃飯,怎麼看怎麼香,吉日都有些瞧餓了,於是也給自己拿了個饅頭,加了一碟燒肝,將大蔥切段,一併吃了起來。

“好吃嗎?”

壯漢見吉日問他,放下手裡的饅頭,擦了擦嘴,正襟危坐,說道:“俺秦牛這個月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本想著吃你幾個饅頭,挨你一頓罵也就扯平了,沒想到你將俺請了進來。”

吉日笑道:“吃吧,我在粥棚瞧見了,你是條真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