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遲這沒頭沒腦的發問,叫玄虛道長一愣。

回過神後,他才用那慈眉善目望著沈遲,坦率道:“有,兒時喪母,少時喪父。中年喪妻喪子,到了如今,孤寡一人。”

風揚起玄虛道長的袖子,像是有人在貼著他的手背輕輕安撫。

他將袖子攏起來,緩緩道:“自從記事起,這人間塵寰於貧道而言,就好似全是痛苦與災難。飽食暖衣、成家立業,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安穩都成了奢望。”

沈遲的眼睫顫了顫,沒有追問,只靜靜聽著。

玄虛道長繼續說:“貧道也竭盡全力的挽留所有人,幼時盼望父母雙全,弱冠期望妻兒康健,可無論如何,事事皆難成,事事都無能為力。而立之年,貧道終於明白,世間之事十有八九皆不如意,天下人各有各苦,受苦比享樂多,悲離比歡聚多。一切自有定數,若不能求,又何必強求?”

“貧道的父母妻兒,定是如同這山間清風夜中明月,時時相伴,只貧道不自知而已。”

似是為了應和玄虛道長這句話,門口又掀起了一陣風。迎面而來時,風勢竟細膩溫柔的不似寒冬臘月。

那縷風纏繞在沈遲的髮絲上,一寸一寸,緩慢而溫柔的移到他發紅的眼角去。

落葉被清風吹得從肩上掉落,滑進沈遲的手心中。

沈遲低下頭,怔怔看著那葉子,似是被風迷了眼,又似有所感應,竟突兀的落下淚來。

他攥緊手指,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心也猛地抽疼了下。

葉子寒涼,風卻溫柔,沈遲不知緩了多久,才終於冷靜下來。他看了眼還在昏睡的趙茯苓,低低開了口:“她還能醒來嗎?”

玄虛道長點了頭:“讓貧道來。”

沈遲起身讓開了位置,玄虛道長從袖中拿出一枚竹籤,正是上次沈遲來時寫下生辰八字的那根。

他將竹籤放在趙茯苓耳畔,然後又喚郭洄:“洄兒,拿香來。”

郭洄不知從哪個地方冒了出來,手中端端正正捧著三支香。

路過沈遲身邊,她瞪了眼對方,才又恢復鄭重的神色將三支香都遞了過去。

見沈遲還站著,郭洄道:“你出去吧,這裡交給我師父就行了。”

沈遲看向玄虛道長,玄虛道長也點了頭:“沈將/軍出去吧,剩下的事交給我。”

沈遲聞言,最後看了眼昏睡的趙茯苓,握緊掌心中的落葉,一步一步出了門。

門外寒風凌厲,方才的溫柔安撫早就消失不見。

那一瞬間,沈遲只覺有什麼東西好似遠去了,他的心也莫名空了一塊。

阿越還在牆角下蹲著,見沈遲出來,抬起頭悶悶開口:“公子……”

沈遲沒說話,只低著頭看那片葉子,輕喚了一聲:“阿苓。”

阿越起身,走過來說:“公子,你不要太難過。阿苓姑娘若是看到你這樣,只會更難過。你那時受傷淋雨昏迷,阿苓姑娘看到時都難過的落淚了。”

沈遲心中微震,神情怔了下,才立刻抬頭看向阿越:“阿苓她來過?”

阿越後知後覺的補充:“……只那一次,後來阿苓姑娘,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其實仔細回想,從那時他們就該知道,阿苓姑娘已經徹底走了。

她用僅存的一絲執念見了沈遲最後一面,然後為沈遲流下那滴淚,便就此消散在這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