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裡一樓最裡面的桌位邊上,高準與廚師長和大堂經理一起坐著,桌面上只剩些殘羹,茶碗卻滿著。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夥計們在做著最後的衛生打掃。高準像端酒一樣端起茶碗,說,:“明天起店裡就拜託二位伯伯了。”兩位老師傅也端起茶碗一飲而盡。這個小小的儀式算是高準對自己原來的生活軌跡做著告別,雖然店還是他的,雖然他也還會常來店裡,但是此刻他的重心已經從店裡的事情挪開了。

夥計們已經把店裡打掃乾淨,關了招牌燈,高準對今天鎖門的夥計說:“我來鎖門吧。”夥計憨憨的笑了笑,把卷簾門的鑰匙遞給了高準。隨著最後一個夥計也離開了店,只剩下高準一個人開著店面一樓最裡面的一盞燈。燈的亮度剛好照亮高準坐著的桌位。桌臺已經被收拾乾淨,他把剛剛兩位師傅用過的茶碗放進煮碗的鍋裡又燙洗了一遍。倒掉了壺中的茶葉,換上一壺新茶。熱水洗茶,又等水再開沖泡。他很熟練泡茶的路數,全程用一隻竹鑷,完全可以讓自己的手指不沾水。他用這種方式耐心的等待著。

等待著這陣廊下的風鈴聲起,以及隨後出現的嫋嫋身影。

看到這張臉出現在了自己對面的座位後面,高中露出了自己由內而外的好看笑容。來客揹著雙手,歪著頭,淺淡而爽朗的笑著,她看著高準。高準站起來迎接,她走進這唯一的燈光下。這讓她的美麗一下明亮了起來。屬於鄭愉的美麗。

鄭愉的美麗讓高準心緒凌亂,他一時也忘了請她坐下,鄭愉沒有嗔怪,而是很自然的坐到了高準對面。高準的手激動的有些不好用,險些沒夾穩遞給鄭愉的剛燙好的杯子。看著高準露出的笨拙,鄭愉又一次笑了。這笑聲讓高準的臉瞬間紅了起來。高準像是丟了魂魄,不知道自己該繼續站著還是坐下。他看到她緩緩收起的笑容,腿一軟,半跌半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有客夜來茶當酒,這茶可比酒還讓人醉。”高準說了這句練習了一晚上的話。

“你泡的這茶是夠濃的,喝了只會讓人失眠,醉,從何說起。”鄭愉端起茶碗聞了聞茶香說。

“那我去換一泡。”說著高準就要站起來,卻被鄭愉一隻手攔下。她端起他面前的茶壺,給自己斟滿了一碗。飲了一口,含在嘴裡,又歪著頭看著他。

鄭愉的眼睛像是攝人魂魄的法器,高準的丟了魂一樣呆看著鄭愉把口中的茶水嚥下。她用食指在自己下嘴唇劃過,沾走殘留的水漬。高準覺著喉嚨很癢,忍不住嚥了口水。

也許對面的人換成是沈同反應會更淡然一些,但是即便是沈同,大機率也會手足無措吧。如果鄭愉想,她讓任何一個男人淪陷只是時間問題。至少高準是這麼覺著的。而此刻他已經快成為她手中的提線木偶了。

“你想好了要放棄你現在的生活了?”鄭愉問高準。

“我覺著是時候改變自己了,人總要做些事情,特別是我這種受不了委屈的人,就更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在我看來你今天很開心呀,不像是收了委屈。”

“是吧。”

鄭愉把茶碗裡的茶喝乾,又把茶碗放到了高準面前。高準倒滿茶,小心的放回鄭愉面前。

“好吧,”鄭愉說,“我以為你有什麼事想告訴我。”

“我有兩件事先告訴你。我能先說第二件麼?”

“隨便你。”

“今天的客人不多,本來是十一點以後才會打樣,今天不到十點就閉店了。因為有個阿公,他值夜場,落班回來剛好十一點。他從我老豆在的時候就開始來,除了週末,每天都來,來了快二十年。半個月前起他突然就不來了,直到幾天前,像是他子女的一對人過來買了阿公平點的艇仔和油炸鬼。說是老人生前每天一定會來吃,彌留之際他念念不忘的還是這碗艇仔和油炸鬼。三天前,我看到有街坊家做法式,打聽到原來是阿公的法場。再後來,我看到那對來買艇仔和油炸鬼的男女挽著胳膊從賓館出來。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個男的不是阿公的兒子,而是他的侄子,那個女的也不是他女兒,而是他的小老婆。”

“所以呢?”鄭愉沒有動茶碗。

“阿公有那麼年輕的小老婆卻沒有兒子,而我爸卻有我這麼帥氣的兒子。想來還是我賺到了,所以我為什麼要不開心,我很開心呀。”

“帥這點還有待商榷,”鄭愉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換來了高準明顯的失落,“但是我還是挺欣賞你的自信,這讓我覺著和你在一起不會覺著累,不用想怎麼跟你措辭,也可以放心開開玩笑。”

“你……真不覺著我帥麼?”

“帥麼?算,有那麼一點吧。”

高準有些羞澀的笑了,鄭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她環顧了一下空空的店裡。

“第一件事兒呢?”鄭愉問。

“嗯……我想和你在一起。”

“哦。”

“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能幫你什麼?”

“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