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回溯到五十年前。

那時,天心長老不是長老,也不叫天心。

他名叫“衝正”,是玉清宮掌教純陽真人嫡系弟子,沖虛則是玉清宮首座大弟子,也是他的師哥。

純陽真人自從破境後,一心求道,已多年不理教務,玉清宮的事情,多數是沖虛在打理。衝正進玉清宮時,年方十二歲,他一身所學,幾乎都是沖虛手把手地教出來的。

衝正的父母早已亡故,所謂長兄如父,沖虛和他的情誼早已超越一般同門師兄弟,說是父子也不為過。

衝正自小溫順的如同一隻梅花鹿一般,他的一切,沖虛師哥都已經替他想好了。他對這師哥言聽計從,從來沒有想過違逆過著師兄什麼。

除開凌絕小師妹。

凌絕小師妹進入玉清宮比衝正晚很多年,她是衝正道人在山下花錢買來的。

那一年正是大周朝正德十三年,通天河鬧了水患,從通州一帶便潰了堤,河道改了幾十裡,一眼望去黃水汪汪的一片,老百姓拖兒帶女,一身泥濘往黃泛區下游行走,這是一條走不到頭的不歸路。

越州城郊的一個一片空地上,便聚集了上萬災民,府衙早早的封了城。

這情況隔幾年都要鬧一次,官府也看得習慣了,災民聚集在一起,肯定要發瘟疫的,過幾日死上一半,逃走一半,只要把城門守護好,過些日子,剩下的人都散了。

此刻正值七月下旬,正是酷暑難耐的時候,通州城外烏泱泱的一片都是人,哭喊聲、吵架聲、呻吟聲起伏不斷;腳臭味、汗餿味、嘔吐物的味道夾雜在一起,已說不清是什麼味道。蒼蠅到處亂飛,臭蟲到處亂爬,還有幾具死去不久的屍體沒拖去化人場,就丟在附近發臭。

幾條野狗狺狺地吐著舌頭,圍著死屍轉來轉去,看到人便嗷地一聲跑掉了。

這情形,便是修真有成的衝正道人也難以忍受。

他奉沖虛之命過來買人。道門也需要雜役,若是有資質尚可的孩子,買進來也是給別人一條活路。衝正慢慢地選,不一會就牽著幾個孩子,有父母死了舅舅賣外甥的,還有自己賣自己,希望給大戶人家做奴僕的,他便挑著其中乖巧,耐看的收了幾個過來。

這時他便看到凌絕師妹了,這時候她還不是這個名字。

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頭上插著草標,看見衝正走近,立馬嚇得躲在父母的懷裡,支稜著小手,嘶啞著嗓子哭道:“爹呀,別賣我!我不走,我會扎花兒,還會打草鞋,以後我去討飯都行……爹呀……你不心疼我啦……別把我賣掉……”一邊哭泣一邊揪扯著老人的頭髮。

這種慘狀,衝正看得多了,萬凡有一絲可能,哪個願意賣掉自己親生兒女?

老人抱著奄奄一息的老太太,腳下還有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孩,抖動著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收了錢直打哆嗦。

衝正牽走凌絕師妹,凌絕師妹瘋狗一般在她身上撕咬。

衝正不好用真氣抵擋,一條胳膊上留下了一串串血紅的牙印。

到了玉清宮後,凌絕師妹一天都沒吃飯,焦黃的小臉上,寫著絕望和麻木。

她一直深恨衝正買了她,害她沒和父母在一起,因此從來沒給過沖正道人好臉色。

直到有一天,這日正好是大年初一,凌絕丹法小成,用丹砂畫了一個大大的符篆。

她用手輕輕一搓,符篆嗖地飛上天空,凌空爆裂開,變成一個大大的“福”字,福字閃爍了片刻,化成點點五色斑斕在夜空中消散了。

她對沖正說:“我小時候,過年家裡都掛福字,是倒著掛的,意思是福到了。”

衝正笑道:“好好的符篆,被你當成煙花放,看沖虛師哥一會兒怎麼責罰你。”

凌絕道:“衝正師哥,其實我早就不恨你了。我不是傻子,若不是你買我,別人也會買我。”她扭頭對沖正悽婉一笑,道:“或者沒人買我,我也就餓死了。”

在這一刻,衝正看了看凌絕師妹,忽然覺得這瘦弱小師妹其實非常好看。

從此,衝正道人便喜歡上這個小師妹,但他沒想到,沖虛師哥也一樣喜歡這個卓卓不群的小師妹。

其實,小師妹只喜歡衝正一人,她紮了一個大大的鷹隼風箏,興沖沖來找衝正,要師哥陪她去放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