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嬌一直注視著杜晝的表情,本見他在這一瞬流露出傷懷之色時,她還奇怪呢,緊接著就聽見他提起了亡妻,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她以為他在琢磨怎麼騙自己,可是怎麼就提起亡妻了?

就聽見杜晝輕聲緩緩道:

「若是看見你,一定會很喜歡你的。她比我大三歲,雖然亦是書香門第嫡女出身,卻很喜歡那些技藝之道,小到茶藝繡藝,大到園藝建造,她非但樣樣喜歡,還樣樣都會一些。」

李月嬌不想那位素未謀面的表嬸,竟與自己的母親同有一好,意外的同時,倒有了些性質。

她本就是個愛聽人說話的人。

「不過她家裡人很不喜歡她,尤其是她的祖母,討厭她到不願意見她。」

「這是為何?」李月嬌古怪道,「雖然是書香門第,但女兒家多會些這等事物,難道不是好事嗎?」

杜晝一笑。

「本來是的,亂世之中,哪裡容得下許多筆墨紙硯,詩詞歌賦?」他幽幽道,「她母家雖然名聲仍在,但這等亂世中難事生產,她族中男子,或投身不著,或早早死於戰亂,至她的時候家門早已敗落,男丁也只剩她兩個在外的哥哥,再有就是幾大箱籠的書和一處祖宅,若非杜家念在世交之情扶持,他們家怕是連那點書和祖宅,都留不下了。」

說起這段遙遠故事的時候,杜晝的目光一直看著那捲《玄工集》。

李月嬌安靜地聽著,她看不見他的眼神,瞧不明他的表情,因此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正在編故事騙她,可是他的語氣,卻讓她覺得,他說的,都是真話。

「這樣的人家,都是女眷,總要想辦法活下去,她不喜歡依附著別人活,於是就靠自己會的東西賺錢。」杜晝說著,忽然笑了出來,扭頭看向李月嬌,「不過你這表嬸的手藝和侄媳婦不能比,你精於木工,可她是樣樣通,樣樣松,全是靠鄉下小民中的工匠沒見過什麼世面,她將自己知道的一知半解告訴了那些工匠,然後工匠們做出來而已。」

李月嬌聽到這兒,雖然覺得有趣,抿嘴一笑,但又覺得很佩服那位表嬸。

她雖然也算是亂世生人,天下仍未大定,但一直到今天,她都沒經歷過離亂,也沒有真正受過窮苦,還不像母親那般行過萬里路。

把自己放在那位表嬸的位置上,她做的一定不會比她好。

「能靠著自己的本事掙錢過日子,多好。」李月嬌笑說,「況且技藝之用,自己沒做過,很難說清楚的,表嬸不似我生於匠人之家,竟只是看書就能和人說明白,說明表嬸是極聰慧,極有天分的。」

杜晝聽見她誇獎亡妻,眼中的光閃了閃,眼神不由自主地多了份真正的慈和。

只是這份慈和,轉瞬即逝,隨後取而代之的,仍然是偽裝出來的溫雅淡然。

「可正是因此,她的祖母才不喜歡她。」他想起亡妻在孃家時候的遭遇,嘆氣道。

李月嬌愣了一下:「這是為何?」

杜晝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因為拋頭露面的女子,丟了書香門第的臉。」

「……」

李月嬌畢竟是市井之間出生長大,縱然長大後嫁在了侯府之中,孝惠郡主那等平和性子的人,也不攔著她出門,更不拘束她。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八個大字,她雖然聽過學過,卻沒真的經歷過。

她從小就拋頭露面,街頭巷尾亂轉,聽別人說家長裡短的故事,聽母親說天下之大的故事,雖然沒有走過天下,但京城與京郊她也是逛遍了的。

因此李大姑娘是著實沒想到,那位表嬸被她祖母厭棄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都到了舉家賒粥,靠人救

濟的程度了,卻為這無聊的事情厭棄唯一能養家的女孩子,未免太荒唐了些。

「真是的,真不公平。」她嘟囔著,替那個自己從沒見過的人不平。

杜晝笑了一下,但情緒再無波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