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郡郡守府在城東,所在的長街是一條青石板路,貫通南北,被當地人稱為府大街。

郡守府對面是個很大的廣場,其上有佈告欄,層層疊疊貼著各種佈告,只是甚少有百姓會主動到這邊來看佈告,因此府大街郡守府前的一段,成了安化郡中最安靜肅穆的地方。

齊郡守今年五十有六,不高不矮,身材勻稱,留著一把極漂亮的花白鬍子,私下最愛穿沒有紋飾的細布直裰,日常會在院中設席,盤膝端坐,煮茶下棋,讀經參禪,因有這等雅好,所以他遇事不急不躁,不慌不忙。

齊郡守家有一妻三妾,有四子二女,除了四子齊贇與小女兒齊小娘子外均已成婚,在朝中亦擔了職務。

總之,齊郡守人品貴重,家族和睦,即便做官,依舊有些梅妻鶴子的隱士風範,即便是小女兒哭著回了家,小兒子更是臉色陰森到欲殺人,他依舊安安穩穩地對著棋盤,眼睛都不多抬一下。

直到齊贇跪坐在他對面,他才問:

“吃了虧?”

齊贇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不忿道:“……千日紅和黑風被薛鎮徵走了。”

齊郡守絲毫不生氣,隻手持白子看著棋盤,出了會兒神才將手中白子遞給兒子,問道:

“這一子,當下何處?”

齊贇沒有他爹的涵養功夫,但又不能忤逆,只得接過白子,直愣愣地盯著棋盤,遲遲沒有落子。

他心裡的火氣大得房子都能點著,哪兒還有閒心琢磨棋?耐著性子想了很久,只得將棋子遞還給齊郡守,恭敬道:

“兒不知,還請父親指教。”

齊郡守含笑接回棋子,一捋花白的鬍子,將棋子落在了棋盤右路之上。

極平常的一步棋,平常到齊贇往後尋思了六手,都沒瞧出這步棋有何精妙。

連閒棋都稱不上,分明是廢子。

這一尋思讓他忘了火氣,而是一門心思琢磨父親這步棋的用意。

齊郡守將黑子棋盒推給齊贇。

齊贇立刻開始落子。

隨著父子對弈,齊贇的怒火漸漸散去,開始專注於這局棋,每落一子,都要琢磨琢磨齊郡守最初的那一子有何用。

可至終局,他輸了三子半,依舊沒想明白那一子有何用。

他疑惑地抬眼,看著齊郡守,誠懇道:“還請爹指教。”

齊郡守笑著,點了點那顆白子:“雙安,你太在意這步棋了。它本沒有用處,可就因為對弈的人是你,所以這一子才有用了起來。你越關注它,輸得就會越快。”

他說著,讓齊贇將棋子復歸至二人對弈之前,這才說了正題:

“莫說薛鎮將他夫人帶到安化郡,就算他將他親孃孝惠郡主帶來,對諸事,對我們,會有不同嗎?難道他還能讓女眷到咱們家門前,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至於那兩匹馬,呵,幾十萬畝的地都賠進去了,為何還要在乎兩匹馬?偏雙安你啊,鑽了牛角尖,竟然真被一個婦人,兩匹馬,牽動了情緒。”

齊贇恍然大悟,慚愧道:“爹說得是,是兒子一葉障目了。”

“年輕人嘛,衝動些才應該,”齊郡守溫和地教育兒子,“養氣之事,等你過了而立之年再說,也不遲。”

“兒子只是覺得今日,丟了爹的臉。”齊贇坦誠道。

齊郡守擺手:“傻話,咱們本就是要把錯處丟給薛鎮。年輕人嘛,攥在手裡的東西多了,才能飄飄然,就像他的父兄一樣,風頭盛極,一聲響,不也成灰了?”

“是,兒子明白了,”齊贇火氣盡褪,臉上又有了笑模樣,“只是今日小妹定要和我出門,兒子皮糙肉厚的還可唾面自乾,她可是第一次吃這樣的虧。”

“女兒家,吃虧是好事,若是咱們家的女兒能與兒子一樣皮糙肉厚,為父就無後顧之憂了。”齊郡守語重心長道。